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那是有前提的。就如同她先前对吕基娅说过的,对命运屈服,接受别人安排给她的身份,成为维尼奇乌斯的狎玩之物。然而,吕基娅却依旧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野兽似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呼吸炙烧着她的肩颈。尝到了他那醉醺醺的亲吻里的苦涩,她的整个面庞因为羞愧和愤恨而涨得通红。
“绝不!”她突然喊出声。“我既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去那里!那种事不会发生!”阿克提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被她突然这般激动的情绪惊住了。
“你就那么恨维尼奇乌斯吗,呃?”她问。
不过吕基娅却回答不出来了。她哭得昏天黑地,又是一阵泪流满面。阿克提抱住她,低声呢喃地说着劝慰的话儿;而乌尔苏斯呢,他紧紧地握住两只巨大的拳头,像一片低悬的云朵那样笼罩着他们。对公主,他那狗一样的耿耿忠心使得他在看见她的眼泪时悲痛至极。那颗蒙昧半开化的脑子里缠绕着杀人的念头,无情的愤恨呼唤着原始的吕基亚式复仇方式。他开始考虑回到宴会厅去掐断维尼奇乌斯,若是情非得已,把恺撒的脖子也给掐断。就他来看,这事没什么好考虑的,让他唯一下不了决心的原因是,他不太敢现在提出这个建议,他不确定这样简单的应对是否符合温柔善良的基督教义。
阿克提此时极力安抚吕基娅,她再次问她:“你那么恨他吗?”
“不。”吕基娅摇摇头。“我是个基督徒。是教义不允许我憎恨他人。”
“我了解。”阿克提点头。“从塔尔苏斯的保罗的信件中,我也了解到,你们不能向屈辱屈服,不能像害怕犯下罪恶那样害怕死亡。可是这个教义允许你们把死亡带给别人吗?”
“不。”吕基娅低声说。
“好,那么,你怎么可以把恺撒的报复引到奥路斯和彭波尼娅身上去呢?”
吕基娅不发一言,那条深渊又和之前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我这么问是由于我为你感到难过。”那个年轻的自由女人说道。“我为善良的彭波尼娅和奥路斯还有他们的孩子而难过。我在这座宫里生活了很久,我明白激怒恺撒意味着什么。不,如果逃离意味着给别人带来死亡,那么你就无路可逃,你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乞求维尼奇乌斯再把你送回家。”
但是吕基娅已然双膝跪地去乞求别人了。片刻之后,乌尔苏斯也跪到了她旁边,两个人一起开始了祈祷。
阿克提从未见过这样的祈祷——没在恺撒的宫廷内见过,没在异教的罗马日出下见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基娅。从侧面看,她双臂抬起来向后仰,那姑娘的手全神贯注在阿克提看所不见的事物上,仿若在等待救援,或是在等待一个信号。黎明照亮了她的眼睛,点亮了她乌黑的发,给她的长衫镀上了光辉,使得她本身就好像一个璀璨的光体。从那副苍白疲惫的面孔,从那双伸出去的手臂,从那柔软的双唇流溢出某种神奇的信赖和敬仰,令她仿佛入了定一般。现在阿克提明白了,为什么吕基娅做不到让自己成为见不得人的情妇。在阿克提面前,一个她完全不知晓、完全想象不到的世界突然掀开了面纱。在这个剥削和谋杀的巢穴里,这样坚定的信仰让她感到惊奇。不久之前,她还相信吕基娅无路可走,走不出那糟糕的困境,可是现在,她开始相信某些不寻常的事就要发生了,最终会有援手出现,她认为,那样的援手将有雷霆万钧之势,就连恺撒也不得不在其面前屈服。长着翅膀的军队会从天而降来保护这个姑娘,或者,也许太阳会降下一副阶梯到她的脚边,将她带往另一个星球。她听说过很多奇迹,都是基督徒们亲自见证过的,此刻,她可以相信,那些奇迹是确有其事的了。
接下来,吕基娅站起来了,她的神色镇定从容,闪耀着安定和希望的光彩。乌尔苏斯也抬起双膝,蹲坐在长凳一边;他拿浅蓝色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的公主,等着她的命令。可是吕基娅的双眸却突然因悲痛而变暗,因为接受而显得平静,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愿神看顾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吕基娅最后说道,放弃了什么却又决定了什么。“我不能给他们带去灾难,所以我不会再见他们了。”
她回头对乌尔苏斯说,她现在只剩下他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从现在起他必须成为她的护卫,她的父亲。他们不能到普劳提乌斯家去避难,因为那将会成为那里每一个人的生死劫难。然而,她也不会留在此处,留在恺撒的宫廷里,也不会去维尼奇乌斯的家。乌尔苏斯必须把她带出去,把她从城里带出去,把她藏到一个无论是维尼奇乌斯还是他的奴隶们都找不着的地方。她会和乌尔苏斯去任何地方,忍受任何苦难,让他们穿越大海,跨过山峦,让他们和远得恺撒无权管辖的蛮族人住到一起,远得没有人听过罗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