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自己几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抓住方向盘,转动起来。随着这种熟悉的声音响起,那股旧的激情又袭上蟾蜍心头,彻底征服了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是在梦里,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好像是在梦里,他拉动操纵杆,在院子里调转车头,开出了拱门;好像在梦里,所有对与错的判断,所有对显而易见的后果的担心,一时间都抛在脑后。他加快速度,汽车飙过大街,穿过乡野冲向大道,这时,他只觉得自己又成了蟾蜍,又找回了那个风头正盛、状态极佳的蟾蜍,恶煞蟾蜍,马路暴君,单车道之王。在他面前人人都得让路,否则就遭灭顶之灾,万劫不复。他一路飞车,一路欢唱,好像汽车也在用它那单调沉闷的声音与他应和。一英里一英里的路程在他的身下被迅速吞噬,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只是随心所欲,享受眼前的每一刻,哪里还想得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我看来,”地方法院庭长兴致勃勃地说,“对于这个在其它方面都已经明确了的案子来说,唯一让我们感到困难的是,如何惩罚在我们面前瑟瑟发抖的不思悔改的流氓和冷血恶棍才算量刑到位。依我说,根据确凿的证据,可以判他有罪:其一,盗窃名贵汽车;其二,驾车妨害公共安全;其三,无礼冒犯乡村警察。书记先生,请您分别告诉我们,这每一宗罪最重的处罚是什么?当然,无须假定他无辜,因为不存在这种可能。”
书记员拿笔刮着自己的鼻子。“有人可能会认为,”他说,“偷车是最重的罪,但是毫无疑问处罚最重的是顶撞警察,也应该如此。如果您以盗窃罪判他十二个月监禁,用刑不严;以超速飙车判他三年监禁,也算宽大;而如果以顶撞警察来判刑则可判十五年监禁——根据我们从证人席听到的证词判断,即使你只相信其中的十分之一,他的行为也极其恶劣,我想这种恶劣态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数罪并罚,总计应判他十九年——”
“好极!”庭长说。
“那么为稳妥起见,您最好取整数二十年。”书记员总结说。
“绝好的建议!”庭长赞许地说。“罪犯!打起精神站起来!本庭宣布判处你二十年监禁。记住,如果你再有案子犯到我们手上,无论何种起诉,我们将重重惩罚你。”接着,几个凶悍的法警扑向倒霉的蟾蜍,给他戴上脚镣手铐,拖着他离开了法庭,蟾蜍一路尖叫,又是求饶又是抗议。他们穿过集市的时候,嬉闹的民众嘲笑他,还用时髦的话语挖苦他,拿胡萝卜砸他——民众们对于已侦破定刑的罪犯一贯严厉,对通缉中嫌犯总是心存同情、给予适当的帮助。当他们从一群吵吵嚷嚷的学生身边经过,孩子们一看见一位绅士身陷麻烦,天真的脸上露出欢欣的微笑。他们穿过回荡着空洞的声音的吊桥,走过阴森森的城堡的高大拱门。拱门上方是布满倒刺的吊闸,年代久远的塔楼高高耸起。——然后,他们走过了一间间警卫室,警卫室里面装满了从岗上撤回的兵士,他们在那里咧嘴狞笑;当他们从哨兵身边走过,只听到一阵恶狠刻毒的咳嗽声,这是哨兵们上岗的时候表现对犯人的蔑视和憎恨的一贯做法。他们爬上东拐西弯的因年代久远而磨损破旧的楼梯,旁边都是盔甲护身的武装卫兵,他们面盔里射出的目光令人心惊胆寒。随后,他们又来到一个院子,那里的警犬向他们张牙舞爪,拼命想挣脱皮带扑过来。他们走过院子,再走过一些狱卒(他们枪戟往墙上靠着,头埋在大瓶棕色的浓啤酒和油酥馅饼上,不停地打瞌睡),这样走啊走,又走过一个肢刑架室和拇指夹刑室,经过一道通往秘密绞刑架的拐角,一直走到位于最里头的最阴暗的一间牢房门口,才停下了脚步。一个老狱卒手里拿着一大串厚重的钥匙摆弄着。
“老狱头,”法警队长摘下头盔,擦了擦额头的汗,喊道。“醒一醒,疯老头,快来接管这个可恶的蟾蜍!这家伙可是罪恶深重,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使出你全身的解数守住他。记住,花白胡子,万一有什么闪失,拿你人头是问——两个都该死!”
老狱卒满脸漠然地点头称是,伸出他枯瘦干瘪的手放在可怜的蟾蜍的肩上。锈迹斑斑的钥匙在锁孔里嘎吱作响,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作响,于是蟾蜍成为了整个快乐英格兰里最坚固的城堡中最偏僻、守备最森严的牢房里的一名孤立无助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