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可以很恰当地处理所有事情的一个权宜之计。不管我逃到哪里,都会受到我的隐秘迫害者的暗中使坏的折磨,而且我的晚年除了科西嘉,我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为我提供其他所有地方都拒绝给我的那份安宁,因此我决定一有可能就按照布塔弗哥先生的指引,到岛上去。但是为了在那里安静地生活,我打定主意放弃(至少是在表面上)立法的工作,我只需就地为科西嘉人撰写历史,以报答他们的热情好客。如果我看到任何成功的希望的话,我就有所保留、悄无声息地获得我所需的材料,以更好地利用这些材料为他们造福。这样的话,不受任何约束,我希望可以独自而又从容地想出一个合适的规划,既不用放弃我一直珍视的孤独生活,也不用过那种我无法忍受又无力忍受的生活。
但是,就我的处境看,完成这次旅行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从达斯蒂埃先生告诉我的科西嘉岛的情况看,我别想在岛上找到最简单的生活设施,除非我自己带:床单、衣服、餐具、厨具、纸张和书籍——所有这些我都必须随身携带。为了和戴莱丝迁居到那里去,必须穿过阿尔卑斯山,拖着足足有一屋子的行李走两百法里;必须穿过几个国王的领地。而且,考虑到整个欧洲对我的态度,经历过这么多灾难以后,我自然而然地应该准备应对随处可见的障碍。我已经发现了,每个人都以用新的灾难打倒我为豪,在我身上践踏一切国家规定给予公民的权利和人权。一路上巨大的花费、劳累和此行所冒的风险,迫使我提前就仔细考虑并衡量全程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想到我孤身一人、没有寄托、行将就木、举目无亲,还要受控于像达斯蒂埃先生给我描述的那样一个野蛮而又残暴的民族,这使我在执行决定之前作了慎重的考虑。我热切地盼望着布塔弗哥先生应允的面谈,因为我想等待这次面谈的结果,再来最后下定决心是否启程。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莫蒂埃的迫害者突然袭来,这让我只有被迫逃走。我没有准备好长途旅行,尤其是到科西嘉去;我还在等待布塔弗哥先生的消息。我到圣皮埃尔岛避难,而在入冬之际,我又如前所述的那样被赶走了。此时的阿尔卑斯山冰雪覆盖,我根本不可能按照这个路线离开圣皮埃尔岛,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期限内。说句实话,这样一道命令太过分了,根本无法遵守。因为,要从这四面环水的偏僻小岛中心离开,从命令下达那一刻开始,我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去雇船找车以离开该岛和这个地区——即便我生出翅膀来,也很难按时离开。我在给尼多法官先生的复信中告诉了他以上情形,然后就赶紧离开了这个不义之地。这样一来,我被迫放弃了我心爱的计划,在垂头丧气之际,无法说服我的仇敌以他们认为恰当的方式来处理我。我决定应元帅勋爵之邀到柏林去,留下戴莱丝和我的书籍以及一些物什在岛上过冬,我则把自己的一些文稿交到了贝鲁手中。我走得那么匆忙,第二天早晨我离开了圣皮埃尔岛并在中午之前到达了比埃纳。我的旅程差一点就因为一件小事而就此中止了,这件事我不应该略过不提。
我被勒令离开避难所的消息一传开,就有好多人从邻近地区来看我,尤其是伯尔尼邦人,他们用最惹人讨厌的虚情假意来奉承我安慰我,向我保证是有人利用了放假和参议院成员缺席的时机,出台并向我下达了这道命令;他们说所有“两百名参议员”都愤慨不已。在这群安慰者中间,有一些是来自比埃纳市的,该市是伯尔尼邦中的一个小自由邦。其中有一个叫韦尔得勒迈的年轻人,他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望族,在那个城市享有最高的声望。韦尔得勒迈代表他的同胞,真诚地劝我到他们中间去避难,向我保证他们非常渴望能够接待我;而且说他们把帮助我忘记过去我曾受到的迫害当作一种光荣和责任,在比埃纳市,我根本无需害怕伯尔尼人的势力。他还说,比埃纳是一个自由之城,不受任何人的管辖;而且他们全邦上下都万众一心,是不会听从任何对我不利的请求的。
韦尔得勒迈见他无法动摇我的决心,就请求比埃纳和邻邦的其他人来作我的说客,甚至有伯尔尼邦的人,其中还有我已经提到过的基什贝尔格。他在我隐退瑞士以后就一直想和我交朋友,他的才学和人生信条让我颇感兴趣。但是更出乎我意料、更有分量的,是法国大使馆秘书巴尔泰斯先生的请求。他和韦尔得勒迈一起来看我,力劝我接受后者的邀请,他对我热切温厚的关心让我惊讶。我根本不认识巴尔泰斯先生;然而从他的言语中透露着朋友般的温暖和热切,我知道他真的非常希望能说服我在比埃纳市落脚。他用最言过其实的语言把这个城市和它的居民夸奖了一番,他似乎和他们关系太亲密了,以至于好几次在我面前,他都把他们称作自己的恩人和父亲。
巴尔泰斯先生的这番举动扰乱了我所有的猜测。我一直怀疑舒瓦瑟尔先生是我在瑞士所遭受的一切迫害的幕后主使。驻日内瓦法国代办以及驻索勒尔大使的举动,只能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这种怀疑。我看得出我在伯尔尼、日内瓦和讷沙泰尔的遭遇,都是受到法国的暗中影响,而且我认为我在法国惟一一个最有力的敌人就是舒瓦瑟尔公爵。那么,对巴尔泰斯先生的来访和对我命运的那份温厚的关心,我将如何看待呢?接二连三的灾难并没有摧垮我与生俱来的那种轻信,经验并没有教会我透过表面的关心去识别圈套。我感到非常惊奇,因此试图弄明白巴尔泰斯先生对我盛情有加的原因。我不会傻到去相信,他此举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我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了一种夸示,甚至是矫揉造作,这正表明他包藏祸心。我从来没有在这些小官吏身上发现当初我在类似的岗位上时,时常令我热血沸腾的那种兴高采烈的无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