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

忏悔录[电子书]

在这个世界上,关于绝交的既有的有教养的原则,似乎都是由虚伪和背叛的精神组成的。当一个人已经和别人断交了,却还装作是别人的朋友,这是为了有所保留,通过欺骗正派的人们来损害那个和他断交的人。回想当年,当那位声名显赫的孟德斯鸠和杜尔纳明神父绝交的时候,当即就公开声明,并且对所有人都说:“我和杜尔纳明神父已经不是朋友了。无论我谈论他,还是他谈论我的时候,大家都不要听。”他的行为曾受到高度赞誉,这一行为何其坦率何其大度,因而广受赞赏。在与狄德罗绝交一事上,我决定以孟德斯鸠为榜样。但是怎样才能从我的隐居之地把我同他绝交的消息真实可信地公布出去,又不会让人说闲话呢?我决定在我的作品中以注释的方式插入《教士书》里的一段话。这段注释宣布了绝交的事情,甚至交代了绝交的背景情况。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对任何了解事情原委的人来说,是非常清楚明白的,而对其他人却没有任何意义。我还特别留心,在提到这位朋友的时候,总是出于友谊采用充满敬意的字眼,即使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友谊可言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一切,人们都可以在作品中看到。

世上之事,命中注定,你要么走运,要么倒霉。你若遇事不顺的话,无论什么勇敢举动都会成为罪名。同一件事情,孟德斯鸠做了就备受好评,我这么干却只给我招来了埋怨和谴责。我的作品印出来了,一收到样本,我就寄了一本给圣朗拜尔,就在前一天,他还以乌德托夫人和他的名义写来了一封洋溢着友情的信(见信函集B,第三十七号)。他把样书还给我了,还附了如下这封信(见信函集B,第三十八号):

1758年10月10号,于奥博纳

说实话,先生,我不能接受您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在您的序言中提到狄德罗的那一段,您引用了一段《传道书》(他错了,我引用的是《教士书》),看到这里,书从我手里掉下去了。在我们今年夏天的谈话之后,在我看来,您好像已经确信狄德罗是无辜的,您不应该指责他有所谓的不谨慎言行。他可能有对不住您的地方,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即便他真的对不起您,您也没有权利公开地侮辱他。您不是不知道他将要遭受什么样的迫害,然而现在您却要把这个老朋友的声音加入到嫉妒者的叫喊中去。不瞒您说,先生,您这蛮横无理的行为让我感到多么震惊啊!对狄德罗的行为,我也不是全盘认可,但是我尊敬他。我感觉到,您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痛苦啊,以前,至少在我面前,您只是责备他有一点软弱而已的。先生,我们俩的人生信条简直是迥然相异,所以我们根本就不投契。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吧,这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什么让他们永难忘怀的善举或者恶行。先生,我向您保证,我会忘掉您的人,而只记住您的才华。

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比起心中的悲痛来,我感到更加愤怒。在难受到极点的时候,我又重拾了自尊心,提笔写下的回信是这样的:

1758年10月11日,于蒙莫朗西

先生,当我读到您的来信的时候,我为自己对它的惊讶而向您致敬。而且我愚蠢之极,竟然还被它打动了。但是我现在觉得,您的信根本不配我回复。

我不想继续为乌德托夫人誊抄了。如果她觉得她手头的副本保存不便,可以把它还给我,我会把钱还给她。如果她要保存已经誊好的副本的话,请她派人来拿她余下的纸张和钱款。同时我恳请她把她留存的简介也还给我。再见了,先生。

在灾祸面前的勇气,激怒了怯懦的心灵,但是却能够使高尚正直的心灵欢欣不已。这封信似乎让圣朗拜尔思考,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追悔。但是他的自尊心太强了,根本不愿公开承认这一点。因此他抓住了,也许是故意预备了这样一个机会,来减轻他给我造成的打击。两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埃皮奈先生的一封信(见信函集B,第十号),内容如下:

先生,我收到了您惠赠的书;读着您的书我非常高兴,只要是出自您的手笔的作品,我读起来总是有种欢欣之感。请接受我对您的感谢。如果我的诸多事务允许我有时间住在您附近的话,我早就亲自到贵处向您致谢了。但是今年我很少在舍弗莱特住。下个星期,杜宾先生和杜宾夫人会过来和我吃饭。我希望弗兰格耶先生、圣朗拜尔先生和乌德托夫人可以一起聚一聚。如蒙不弃、应允前来参加我们的聚餐,我真是感激不尽。所有我邀请的这些客人都非常渴盼您能来,若能和您在一起待一段时间,他们也将和我一样高兴。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这封信让我的心跳得格外厉害。这一年来,我和乌德托夫人的事已经在巴黎传得沸沸扬扬,一想到要见到乌德托夫人,我就浑身颤抖,简直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去经受这场严峻的考验。然而,既然她和圣朗拜尔希望我去,既然埃皮奈先生代表所有宾客说话,既然他没有提到一个我不想见的人,我最后觉得,接受一次晚餐邀请不会对我有什么伤害,因为这是以所有宾客的名义邀请的。因此我答应前去赴约。星期日那天,天气很糟糕,埃皮奈先生派他的马车来接我,我就过去了。

我的到来在宾客中引起了一阵轰动。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热诚的接待。你可以看出,所有的宾客都觉得我是多么地需要鼓励啊。只有法国人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绵绵的情意。然而,我发现,宾客比我预想得要多。其中有我从未见过的乌德托伯爵,有他的妹妹伯兰维尔夫人,我不想见到她。去年她到奥博纳来玩过好几次。在和她嫂子单独散步的时候,我们俩总是让她等得精疲力竭,她因而对我怀恨在心,这次午餐时,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伺机报复我了。你们可以猜想一下,有乌德托伯爵和圣朗拜尔在场,人们是不会不嘲笑我的。而且对一个在平常的谈话中都会不知所措的人,在这种场合下,肯定表现得不会很好。我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出尽洋相,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出人意料的打击。最后,好不容易等到大家离席了,我终于离开了这个泼妇,并且很高兴地看到圣朗拜尔和乌德托夫人向我走了过来。我们一起聊了一下,以打发下午的一点时间,当然谈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却和我干出那些傻事来之前一样无拘无束。这种友好的举动不可能不让我的心灵为之触动。如果圣朗拜尔懂我的心思的话,肯定会为此而感到满意的。我可以发誓,尽管我刚到的时候,一看见乌德托夫人,我就心跳加速差点儿晕倒;而当我走的时候,我几乎根本就不想她了,我的心全让圣朗拜尔给占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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