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退隐庐里只有三个人,所以闲暇和孤独必然会加深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戴莱丝和我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俩在树阴下度过了许多美妙的时光。我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甜蜜的滋味,而戴莱丝似乎也比以前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她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心扉,给我讲了好多有关她母亲和她的家庭的事情,这些事她长期以来一直瞒着我。她母亲和她的家人都收过杜宾夫人的大量礼物,这些礼物本来都是送给我的,可是这个狡猾的老婆子因为怕我发火,就和自己的其他子女私下瓜分了,一点也没有留给戴莱丝,甚至还严厉地警告戴莱丝,叫她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而这个可怜的女儿竟然言听计从,恭顺得令人不可思议。
另一件让我更为吃惊的事,就是戴莱丝说狄德罗和格里姆常和她们母女俩进行秘密谈话,企图离间我和她俩的关系,但是因为戴莱丝的反对,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戴莱丝还说,在这以后,他俩就撇开了她,而经常找她的母亲密谈,所以她不清楚这些人在搞什么鬼。她只知道有一些小礼物在其中起过作用,另外还有几次偷偷摸摸的小往来,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对她隐瞒这些来往的动机何在。在我们离开巴黎之前,勒·瓦瑟太太早就养成了每个月往格里姆家跑个两三趟的习惯,而且她每次都在那里单独跟格里姆鬼鬼祟祟地谈上大半天,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连格里姆的仆人都经常被支走。
我判断,他们的目的不是别的,仍然还是想实行他们先前打算让戴莱丝也参与进去的那个计划,也就是借用埃皮奈夫人的影响力,为她们母女俩找一个零售食盐或烟草的小店,总之是对她们进行利诱。他们对母女俩这样说,一方面我没有力量帮助她们,另一方面她们也是我的累赘,让我干不好自己的事情。我看他们完全是出于好意才这么干,因此对他们并不特别生气。只是那种神秘兮兮的样儿让我很讨厌,特别是讨厌那个老太婆的鬼鬼祟祟;而且,她每天都在我面前展示她那讨厌的巧言令色,但是这一点又并不妨碍她在暗地里责骂戴莱丝。她骂戴莱丝太爱我,把什么都说给我听,骂她是个大笨蛋,还说她迟早会发现自己已经吃亏上当了。
这个老太婆将一石二鸟的手段运用得很娴熟:她能对这个人隐瞒她从那个人手里收到的东西,而对我则可以隐瞒她从所有人手里收到的东西。她很贪财这一点我还能原谅一下,但是她那样遮遮掩掩,我就不能谅解了。既然她非常清楚我的幸福的基础是她女儿和她自己的幸福,那她还有什么事情不得不向我隐瞒呢?我为她女儿做的一切固然也是为我自己而做的,但是我为她做的事情理应获得她的感激,至少她也应该对她的女儿表示感谢,并且出于对女儿的爱,她也应该去爱她女儿所爱的那个人,也就是我。我将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她从我这儿获得了生活资料,她靠我才认识了那么多她懂得如何好好利用的熟人。戴莱丝早先用自己的劳动来供养她,现在却是用我的钱来供养她。她的一切都是女儿给的,而她却从来不为女儿做任何事情,她给其他几个孩子每人一份婚嫁费用,弄得自己倾家荡产,而这几个孩子非但不养活她,反而千方百计地攫取她的生活资料和我的生活资料。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视我为惟一的朋友和最可靠的保护者,而不应该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毫不知情,也不应该在我的家里玩阴谋诡计害我,而应该把她先于我知道的与我有关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打量她那种欺诈的和诡秘的行为呢?尤其是我该对她灌输给女儿的那些感情作何感想呢?她教唆女儿对我忘恩负义,同时她本人也忘恩负义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啊!
所有这些想法最后让我对这个女人感到了彻底的绝望,我无法不对她生出鄙夷之心。不过,她无论怎么说都还是我的伴侣的母亲,因此我始终对她以礼相待,在每件事上都像儿子一样尊敬她。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长期生活在一起,而我又是不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的人。这又是我一生中所经历的那种短暂的时刻之一,我看到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却不能将它握在手中,而且问题并不出在我的身上。如果这个女人品行端正的话,那我们三人是能在一起幸福地度过一生的,只是最后一个去世的人显得有些可怜而已。但事实绝非如此,大家很快就会看到事情是如何进一步发展的,而且你们读者也可以评判一下,看我能不能扭转事态的发展。
勒·瓦瑟太太看到我已经在她女儿的心上占有了一席之地,而她在女儿心中原有的地位却化为乌有,便竭力地想恢复女儿对自己的看法。但她不是通过爱护其女儿来再次赢得我对她的尊重,而是想将我俩完全拆开。她的一个计谋就是鼓动全家的人都来帮她。我曾经恳求戴莱丝不要将这帮人引到退隐庐来,她答应了。可是她母亲却趁我不在的时候,没有征得戴莱丝的同意就将他们带进了退隐庐。既然迈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事情就很容易了。只要你对所爱的人隐瞒过一次,那么你很快就会毫无顾忌地事事都向他隐瞒。只要我一到舍弗莱特去,退隐庐里就人头攒动,一大帮人在里面寻欢作乐。一般来说,一位母亲对她的性情柔顺的女儿终归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可是,尽管这个老婆子费劲唇舌,却还是不能诱使戴莱丝接受她的看法,说服她加入到反对我的阴谋集团中去。至于她自己,则完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看到,一方面是我和她女儿,她和我住在一起不过是仅仅能维持生计而已,而另一方面,则是狄德罗、格里姆、霍尔巴赫和埃皮奈夫人,他们许诺要给她很多东西,事实上也给了一点,因此在她的脑子里,从来就不认为跟一位总包税人的夫人和一个男爵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会有什么不妥。如果我的警觉性高一点,就会发现打那时起自己的怀中就一直喂养着一条毒蛇。但是那时候我的盲目的自信一点也没有改变,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对她本应爱护的人使坏。当我发现自己的身边充满了各种各样陷害我的阴谋时,我惟一能抱怨的就是我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们的专断,我认为他们的惟一目标就是迫使我依照他们指定的模式,而不是采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争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