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0)

忏悔录[电子书]

很久以来,他就一直声称,帕西的矿泉水对我的健康有益,并强烈建议我到他家去饮用。为了暂时躲避一下城市里面喧闹的人群,最后我接受了他的意见,在帕西住了上十天。这些日子对我很有好处,主要是因为我住在乡间,而不是因为饮用了那儿的矿泉水。缪沙尔会拉大提琴,酷爱意大利音乐。有一天晚上,在临睡前我们长谈了一次,特别谈到我俩在意大利都看过并且为之着迷的那种喜歌剧。当天夜里,我睡不着觉,便开始考虑是否能将这种歌剧移植到法国来,因为《拉贡德之爱》与这种歌剧完全不同。第二天清晨在散步和饮用泉水的时候,我飞快地写了几句有点像诗的歌词,并配上在写歌词时即兴想到的曲子。我在花园高处的一个拱顶小厅里将这些词和曲草草地写了出来。喝茶时,我情不自禁地把这些歌曲拿给缪沙尔先生以及他的管家、十分优秀而且和蔼可亲的迪韦尔鲁瓦小姐看。我拟出了三个片断的草稿:一是独白《我失去了我的仆人》;二是乡村占卜者的歌曲《爱越是忧伤越是情深》;三是最后的二重唱《科兰,我保证永远……》。我绝对没有想到这点东西值得继续写下去,要是没有他们的喝彩和鼓励,我早就将这些破纸付之一炬不再去想它们了。此前我用这种方法,处理过好多不比它们差的稿子。但是他们极力鼓励我,所以仅用六天工夫,我就将剧本写好了,只差几行诗句没写;而且全部音乐都拟出了初稿,回到巴黎后只需加点儿宣叙曲和全部中音部就可以了。我用飞一般的速度完成了剩余的部分。三个星期后,全剧的各幕都誊清了,达到了可以上演的程度。惟一缺少的是一段幕间歌舞,很久以后我才将它写出来。

完成这部作品让我非常兴奋,恨不得马上听到它演出。我真想不惜一切代价关起门来看到它按我的意思进行演出,就像人们所说的吕利一样。据说他有一回曾经让人单独为他演了一遍《阿尔米德》。由于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只能与大众一起欣赏,所以我得先让剧院接受我的作品。但不幸的是,由于该剧属于一种全新的类型,大众的耳朵根本就听不习惯,而且《风流诗神》的失败使我意识到,如果我仍以自己的名义将《乡村占卜者》送到剧院去,它一定会遭到同样的失败。杜克洛先生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成功地把歌剧送去试演,而没有道出作者是谁。为了不暴露自己,我没有去看排练。就连指导排练的“小小提琴手”也只是在听众掌声雷动,证明作品确实出色之后,才知道作者是谁的。所有听过演出的人都十分满意,因此第二天在社交圈子里,就无人不谈这部歌剧了。宫廷娱乐主管居利先生在看过试演后,就想将它拿到宫廷里去演。杜克洛知道我的心思,认为该剧一旦拿到宫廷里面,就不可能像在巴黎那样由我做主了,所以不肯交出剧本。居利仗势强行索要,杜克洛坚决不给,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有一天在歌剧院里,如果不是人们将他们分开的话,他们一定会出去决斗的。居利想找我交涉,我就将决定权交给杜克洛,因此居利还是得去找杜克洛。奥蒙公爵先生出面干涉,最后杜克洛认为应该向权势让步,于是交出剧本,准备拿到枫丹白露去演。

最下功夫,同时也是最远离俗套的那一部分,就是宣叙曲。我的宣叙曲以崭新的方式表现出抑扬顿挫的节奏,与唱词的吐字正相吻合。人们不敢允许这种可怕的创新存在,害怕那些只会盲从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听众在听了之后会反感。我同意让弗兰格耶和热利约特去另写一套宣叙曲,而我自己则不想再插手。

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演出日期也已定好以后,有人建议我无论如何也要到枫丹白露去看看最后一次彩排。于是我就和菲尔小姐、格里姆,好像还有雷纳尔神父,同乘一辆宫廷的车子去了。彩排还算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一些。乐队的阵容很强大,是由歌剧院和王室乐队的人组成的,热利约特演科兰,菲尔小姐演科莱特,居维列演占卜者。合唱由歌剧院的合唱队担任。我说的话很少,一切都交由热利约特主持,我不想干涉他的行动;不过,尽管我的表情严肃,但是在这一群人中,却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害羞。

第二天是正式公演的日子,我到大众咖啡馆去吃早餐,那里顾客云集,大家都在讨论头天晚上的彩排以及进剧场是如何的困难。在座的一位军官说他也去看了,说他没有费多大的劲就进了剧场,还把场内的情形详细描述了一番,并描述了一下作者,谈到作者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是这段长篇叙述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尽管他讲得那么肯定、那么自然,却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很显然,把这次彩排讲得绘声绘色的人根本就没有去看彩排,因为他声称看得十分真切的作者就在眼前,而他竟然不认识。这次事件最不寻常的地方是它在我心里产生的效果。这个人有一把年纪了,他没有任何自命不凡或者趾高气昂的神情,从外表上看,他是个有地位的人,身上挂的圣路易十字勋章说明他当过军官。尽管他厚颜无耻,尽管我心里不愿意,我还是对他产生了兴趣。在他大撒其谎的时候,我羞红了脸,不敢抬眼看人,如坐针毡。有时候我不禁这么想:是不是他搞错了,以至确实以为自己讲的都是真的?最后,由于担心有人认出我来而让这个人难堪,我一声不响地赶快喝完了我的巧克力茶,然后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尽快地离开了咖啡馆,而这时在场的人还在就他的叙述一个劲地讨论着呢。到了街上,我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而且,我敢肯定,如果在我离开之前有人认出了我并且喊我的名字的话,那么仅仅因为想到这个可怜的人会因为谎言被戳穿而当众受辱这件事,我就会像个罪犯似的异常尴尬和羞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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