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护送她回到她的寓所。在那儿聊天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梳妆台上有两把手枪。我拿起一把来，对她说道：“啊，这儿有个新型胭脂盒。我可以问一下它是干什么用的吗？我知道你还有其他武器，比这个要厉害得多。”在开过几个类似的玩笑之后，她用一种使她显得更加妩媚的天真而高傲的口吻对我说：“当我和那些我不爱的人虚与委蛇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用金钱来弥补他们带给我的厌烦，这是再公平也不过的事了。但是，我虽然能忍受他们的爱抚，却不愿意忍受他们的侮辱，要是谁胆敢对我无礼，我就会朝他开上一枪。”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和她约定第二天再见。我没有让她久等。当我到达时，发现她穿着妖媚的便装，这种服装只在南欧国家才见得着，尽管我对它记忆犹新，不过在此我不愿多加描述。我想说的是，她的胸口和袖口都绣有丝线，缀着玫瑰色的蝴蝶结，让我觉得她的肤色更加美丽。后来我发现这是威尼斯的流行时装，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妩媚动人，而它居然没有传入法国，我觉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何种享受在等着我。我曾谈到过拉尔纳热夫人，现在想起她来不免仍有些动情，但是和我的徐丽埃妲比起来，她就显得又老又丑又冷漠了。读者最好别花费心思去想象她的风韵和神采，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修道院里的年轻女孩也没有她水灵，后宫里的佳丽也没有她那么活泼灵动，天界的仙女也没有她那么刺激。一个凡夫俗子的心灵和感官是无福消受这般甜蜜的欢乐的。唉！要是我能充分地、完整地品尝到这一欢乐，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啊！我品尝到了，可是没有什么滋味。我摒弃了其中的乐趣。尽管这种乐趣确实存在，可我却有意将它去除掉了。不!大自然本来就不想让我享受这种快乐！它一方面在我心里注入了对那种难以名状的幸福的渴望，另一方面却又在我可怜的脑子里面放进了毒药，毒害着这种幸福。

如果要在我的一生中挑一件事来描述我的本性，那就是我即将要谈的下面这件事。此刻我对本书的写作宗旨记得非常清楚，它将使我忘却那些妨碍我实现这一宗旨的虚假情感。不管您是谁，只要您想认识一个人的真实心灵，那您就鼓起勇气把下面的两三页读完吧，这样您就会彻底认清让雅克·卢梭这个人了。

我走进这个妓女的房间，仿佛走进了一座爱与美的圣殿。在她身上我见证了神性。我觉得如果缺乏尊崇和敬爱，我是绝对体会不到她在我身上激起的那种情感的。当我刚从与她最初的亲热之中认识到她的风韵和爱抚的价值的时候，就生怕失去它结出的果实，于是心里火烧火燎地要赶紧去摘取。突然之间，我感到不是欲火在吞噬着我，而是一股寒意在我的周身奔流往复，我几乎要晕倒在地，连忙坐了下来，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谁能猜得出我为什么流泪以及我当时的所思所想呢？我对自己说，眼前这个任我摆布的人是大自然和爱情的杰作，她的心灵与肉体都是完美无缺的；她既善良又高尚，正如她既可爱又漂亮一样。那些大人先生们都该做她的奴隶，君王的权杖都该置于她的脚下。但她竟然是一个可怜的任人糟蹋的娼妓，一个商船船长就有权支配她；她明知我一文不名却还是投入我的怀中，而我的真才实学又不能被她认识，因此在她的眼中也就毫无价值。这里面肯定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缘由。要么是我的心灵欺骗了我，我的感官迷惑了我，让我将一个下贱的荡妇当成了仙女；要么是某种我不大清楚的暗疾，破坏了她的妖媚的效果，使得那些本该对她趋之若鹜的人生出嫌恶之心。我开始聚精会神地搜寻这个暗疾，但我没有往那个上面去想。她肤若凝脂，齿如白雪，吐气如兰，艳若桃李，周身雅洁，使我绝对没有想到那上面去。我本来对我跟帕多瓦姑娘接触以后的身体一直很怀疑，而她的风姿就更使得我对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配得上她感到顾虑重重。而且我深信，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会错的。

这些思绪恰好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激动得流出了泪水。徐丽埃妲从未见过这种新奇的景象，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但当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照了照镜子，就马上明白了——我的眼神也向她确认了这一点——我这突然而来的悲伤与嫌恶无关。她毫不费力地就抚平了我悲伤，驱走了我那小小的羞愧。当我正准备在她那种似乎是第一次被男人的手和嘴触碰的酥胸上尽情撒野时，我发现她只有一个乳头。我很吃惊，又仔细看了一下，觉得两只乳头长得不一样。我的脑子立刻飞速运转起来，寻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暗疾。我深信这一定与某种天生的重大缺陷有关。我围绕着这个念头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清楚地看到，我拥入怀中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如我想象的那种最美丽的人儿，而只不过是一个怪物，是大自然、人和爱情的弃物。但是在转过这个念头之后，我是如此之傻，竟然和她谈起了这个暗疾。刚开始她还只当是笑话，仍然欢快活泼地与我说笑和调情，逗得我简直要发狂。但是我始终掩盖不住我那种不安的神色，最后她的脸红了。在换过衣服之后，她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口，伏在了上面。我想坐到她的身边，她却挪了一下，坐到了一张躺椅上，随即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中不停地挥着扇子，并用一种冷漠和鄙视的语气对我说：“查内托，丢下女人，钻研数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