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计划顺利实现,我很有可能会投身到植物学上去,因为我似乎生来就是要干这门学科的。但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导致这个计划全盘失败,虽然这个计划是那么地周密完美。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我要承担人类的所有苦难。上帝仿佛是故意要叫我经受这种种艰难困苦,即使有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和事,也被他用手轻轻拨开了。有一次,阿奈外出到山顶上去寻找一种名叫Genipi的草药。这是只有在阿尔卑斯山上才有的一种稀有植物,格洛希先生当时正需要它,这个可怜的青年可能是由于又累又热,得了肋膜炎。据说,他所采的药材正是治这种病的特效药,但也救不了他的命。尽管御医格洛希先生医术高明(他当然相当聪明),尽管有善良的女主人和我无微不至的照料,他还是在五天之后死在了我的怀中。临终前,他饱受病痛的折磨,而且只有我劝慰过他,我的心情是那样痛苦和真诚,如果他当时神智清醒,一定能够了解我的意思,也会得到一些安慰的。就这样,我失去了一生中最忠实的朋友。他是一位罕见的、值得尊敬的人物,他的天分完全可以弥补教育的缺失,虽然他的身份卑微,仅仅是一个仆人,却具有伟大人物的一切美德。如果他能够活得更长,同时又有一个合适的职位的话,他一定会成为举世罕见的大人物。
第二天,我怀着异常真挚的沉痛心情向妈妈谈起了他。突然之间,我在说话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卑鄙可耻而且不应该有的念头:我想自己应该接下他生前穿过的几件衣服,特别是那件曾引起我无限幻想的漂亮的黑色上衣。我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就这样说出来了,因为在她的面前,我总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这个卑鄙可憎的念头之外,没有什么更让她感受到失去这个人对她来说是多么惨重的损失,特别是死者生前有一颗高贵无私的灵魂,而且具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诸多品质。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扭过头去哭了起来。多么可爱而又珍贵的眼泪啊!我明白这眼泪的意义,每一颗泪珠都流到我的心里了,把我心里所有卑鄙肮脏的东西全部冲刷干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产生过类似的念头。
阿奈的死不但让妈妈悲恸不已,也让她蒙受了物质上的损失。从此以后,她的事业也是随之江河日下。阿奈是一个精明而谨慎的青年,把女主人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害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而不敢过于铺张浪费。就是妈妈本人也惟恐受到他的指责,而竭力控制自己的花销。对她来说,单单他的爱是不够的,她还要保持住他的尊敬和避免他的正当指责。因为不管她是在滥用别人钱财还是挥霍自己的家产时,他偶尔也敢于责备她。我和他的想法一样,甚至也提出同样的忠告。但是,我在她身上没有什么影响力,我的话也不像他的话那样起作用。他既然不在了,我就必须挺身而出,哪怕是我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也没兴趣。后来,我果然做得很糟糕。我本来就不细心,又生性怯懦,虽然我也会小声嘀咕几句,但是事情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再说,固然我获得了和阿奈同样的信任,却没有他那样的威严。我看到家里乱七八糟的,只有无奈地叹息和抱怨,因为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话。我太年轻气盛,根本不会办事。每当我要行使自己职责的时候,妈妈总是亲热地轻轻拍打着我的脸蛋儿,嘴里叫着“我的小管家!”这又逼得我不得不回到原点上去。
她那种毫无节制的铺张浪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我也深知这早晚会让她跌入困境的。特别是现在我开始替她管理家务,亲眼看到她的经济状况入不敷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从那时起,我开始养成了吝啬的生活习惯,虽然以前也有类似想法,但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做。除了偶尔会傻乎乎地大肆挥霍之外,我平时还是很节省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为钱伤过脑筋,不管是多也好少也好。从现在开始,我要精打细算过日子了,而且我要看好自己的钱袋。在这种崇高动机的支配下,我变得越来越吝啬了。实际上,我只不过是已经预见到将要发生的危机,想给妈妈攒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我担心她的债主将会扣下她的年金,或者是年金将完全被取消。以我短浅的目光来看,我攒的那点儿钱或许会帮上她很大的忙。但是,为了节省钱,而且能够存下来,我必须偷偷地瞒着她。因为当她东挪西借,四处借钱的时候,要是知道我有私房钱的话,这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我就处心积虑地到处找地方,希望能够将那几个金路易藏好,并且还计划时不时地增加一点儿,直到有一天一股脑儿全部交给她为止。但是,我太笨了,居然连这么一点儿钱都藏不好,她总是能够发现我藏钱的地方。接着,她为了让我知道她已经发觉这个秘密,就把我所藏的金币全部拿走,然后换上了更大数目的别的钱币。于是,我只得很不好意思地把我那点儿钱充公了。她总是又用这些钱为我购置一些衣服或是其他用品,例如银剑、怀表等等之类的东西。
这让我确信攒钱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即使能够攒下一点儿钱,对她说来也是杯水车薪。最后,为了避免我所担心的不幸发生,以防她无力供给我饭吃而她自己也缺衣少食的情况出现,我必须谋取一个职位,以便能够给她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不幸的是,我将这一计划建立在自己兴趣爱好的基础上,愚蠢地想要在音乐方面碰碰运气。当时,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主题和旋律,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对它们加以利用,我肯定会成为一代宗师的,一个当代的俄耳浦斯,我那优美的歌声可以把全秘鲁的银子都吸引过来。现在,识谱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问题是我怎样才能学会作曲。最大的困难就是找不到教我作曲的人。我认为单单靠拉莫所著的那本《和声学》,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且自从勒·麦特尔先生走了以后,在萨瓦便没有懂和声学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