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丰老伯爵正要回答，碰巧看到了我，他见我微笑着，却不敢做声，就叫我说。于是我说：我不认为那个t是多余的，“Fiert”是个古法语词，不是源于“ferus”（自傲；威胁），而是源于“ferit”（他打击，他伤害），所以我认为这句题铭的意思，并不是“威而不杀”，而是“击而不杀”。

大家盯着我，张口结舌。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有人这样惊讶的。但更让我得意的是我在德·布莱耶小姐脸上看到的异常兴奋的表情。这位高傲的小姐屈尊看了我第二眼，这一眼至少可以和第一眼相比。然后，她把眼光转向她祖父，显然她是有点急切地等待着我该得的夸奖。事实上，他的确大大地夸奖了我一番，在座的人也都带着满意的神情争先恐后地夸起我来。这一时刻虽然短暂，却每一方面都令人感觉妙不可言。这个难得的时刻恢复了事物本该的秩序，并且为我因时运不济而被遭贬抑的才华长出了一口恶气。过了一会，德·布莱耶小姐又抬眼看了我一下，用含羞而又温柔的声音要我给她拿点喝的。不用说，我是不会让她久等的。但等我走近她身边，却止不住地颤抖，而我又把杯子倒得太满了，我洒了些水到她盘子里，甚至还溅到她身上。她兄弟冒冒失失地说我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这一问使我越发不安起来，德·布莱耶小姐脸红了，连她的眼睛都红了。

这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以看到，像和巴西勒太太一样，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我的恋情都没有幸福的结局。我徒劳地满怀着殷勤守候在布莱耶夫人的过厅里，却再也没有得到过她女儿的注意。她进进出出都对我视而不见，而我也不敢看她一眼。我是那样的愚蠢笨拙，有一天，她经过的时候手套掉了。我没有向我本来渴望亲吻的手套飞奔过去，连动都没敢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蠢笨的仆人把它拾起来了，我真想把他掐死。我发现我没有得到布莱耶夫人青睐的幸运，就更加惶恐不安。她不但从不叫我做什么，而且不接受我的服务。有两次，她看到我站在她的过厅里，冷冷地问我有没有事要做。我只好与这间可爱的过厅道别了。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十分懊恼，但不久各种事情一搅扰，我也就不再想了。

虽然布莱耶夫人对我冷淡，但她的公公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对我的好意安慰了我。在我前面提到过的那次宴会的晚上，他同我谈了半个小时。他对谈话很满意，我也很高兴。这个和善的老人虽然天赋比不上维尔塞里斯夫人，却比维尔塞里斯夫人热心得多，我跟着他会走得很顺的。他要我去跟古丰神父，古丰神父很喜欢我，要是我能好好地利用这种好感，会对我有好处，可以帮助我获得为担任别人提供给我的工作所需要而我还欠缺的东西。第二天清早，我就赶紧到神父那里去了。他没有把我当仆人看，而是要我坐在壁炉旁，非常温和地问我问题。他很快就发现，我在很多方面都懂得一些，却没有哪一样是学通的。他特别注意到我的拉丁文很差，就开始教我多学一点拉丁文。他要我每天上午到他那里去，我第二天就开始了。这样，我一生中经常遇到的奇事又出现了，我的实际处境高于我的地位，同时又低于我的地位——我在同一个人家中，既是弟子又是奴仆，我的家庭教师出身这样高贵，这原本只有国王的儿子才配享有的。

古丰神父是德·古丰伯爵的小儿子。因为家里打算要他做主教的，所以他的教育比他这个阶层中的一般子弟所受的教育还要高深些。他曾上过锡耶纳大学，在那里呆了七年。他在那里学到了相当精深的语言纯洁主义，这使他在都灵的地位与从前达茹神父在巴黎的地位几乎可以相提并论。

他对神学不感兴趣，就致力于文学。这在意大利训练当教士的人中是常见的事。他读过很多诗歌，能用拉丁语和意大利语写相当漂亮的诗。一句话，他有足够的趣味来培养我的趣味，能把充塞在我头脑中杂乱无章的东西整理出个条理来。但是，也许是我的谈论让他误以为我有多少学问，或者是他不能忍受初级拉丁文教材的索然无味，他一开始就教我太深的东西。刚让我翻译了几篇菲得洛斯的寓言，他就要我翻译维吉尔的作品，我对之几乎一窍不通。日后会看到，我命中注定要不断地重新学习拉丁文，而且永远也学不好。但我学习还是够认真的，而且神父慷慨地给予我的热情使我直到现在还感动不已。我绝大多数上午都跟着他，跟他学功课，也帮他做点事，——不是他的私事，他从不要我为他做私事的，我要做的是记录他口述的内容或是做点抄写。我做秘书工作比我学功课收益还要大些。通过做这些事，我不仅学到纯正的意大利语，还对文学发生了兴趣，并且从好书中学到了一些我原来在女租书人拉·特里布的书中学不到的知识。日后我自己从事写作的时候，这些对我有着非常大的帮助。

这是我一生中没有胡思乱想，最有希望实现成功的时期。神父对我非常满意，见人就会说我。他父亲对我特别器重。法弗里亚伯爵告诉我说，他曾在国王面前说到过我。布莱耶夫人也改变了对我轻蔑的做法。总之，我在他们家成了个红人，让其他仆人嫉妒得要命。他们看到我得到了受他们主人的儿子教育的荣幸，很清楚地知道我不会长期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我从他们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可以了解到别人对我的看法，经过思索，我觉得索拉家族是想谋取大使的位置，将来可能是想当上大臣，他们乐于事先培养一个可靠而又有才华的人。这个人完全依附于他们，可以得到他们的信任，忠心耿耿地为他们效劳。古丰伯爵的这个计划是高尚、明智而伟大的，而且仁慈有远见，不愧是一个大贵族。但是，我当时看不到这个计划的全部意义，我的理智也不足以理解它的道理，而且它需要我屈从的时间太长了。我愚蠢的野心只想通过奇遇来获得好运。那个计划中没有任何女人参与，对我来说意味着缓慢、乏味和沉闷。其实，越是没有女人参与，我就越应该觉得可贵和荣耀，因为女人们所保护的才能肯定是比不上大家认为我所具有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