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的人笑着,评论着,这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他们回头看去,只见苔丝脸色灰白,已经走到门口了。
“今天天气真热呀!”苔丝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似的。
那天的天气暖和,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她的离去会同奶牛场老板讲的故事联系在一起。老板走到她的前面,为她打开门,善意地嘲讽说——
“哟,我的大小姐”(他经常这样亲切地称呼她,却不知道对她正是一种讽刺),“你是我们奶牛场最漂亮的挤奶姑娘了;夏天的天气才刚刚开始,你就困乏成这个样子,要是到了三伏天,你就不能在这儿住了,那时候我们就遭殃了。是不是这样的,克莱尔先生?”
“我有点头晕——嗯——我想我到外面来会好些,”她呆板地说,说完就出去了。
幸运的是,旋转着的搅拌桶里的牛奶突然变了调子,这时候从稀里哗啦的声音变成了咕唧咕唧的声音。
“黄油出来了,”克里克太太叫喊起来,于是大家对苔丝的注意就转移开了。
心中痛苦的那个女孩子,表面上看不久也恢复过来了;不过整个下午她都闷闷不乐。傍晚的牛奶挤完以后,她不愿意和其他的人呆在一起,就走出门外,独自闲走着,就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她很痛苦——啊,她是这样地痛苦——因为她发现,奶牛场老板的故事在她的伙伴们听来,只不过是一件幽默的笑料,此外再没有别的;除了她自己而外,谁也没有看出故事中的悲伤来;肯定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多么残酷地触及了她经历中最敏感的地方。西下的夕阳此刻在她看来也变得丑恶了,好像是空中出现的一道巨大的红色伤口。只有一只声音嘶哑的芦雀,在河边的树丛中用悲伤机械的音调向她打招呼,就像一个已经没有了友谊的从前的朋友向她打招呼的声音一样。
在六月份白天很长的天气里,挤牛奶的女工们,实际上她们是奶牛场里的大多数,在太阳刚落或在比这更早的时候就上床睡觉了,因为这是牛奶丰产的季节,所以早上挤奶前的工作又早又累。平常苔丝总是陪着她的伙伴们一起上楼。但是今天晚上,苔丝最先回到了她们的公共寝室;等到其他的女工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她已经朦朦胧胧地睡去了。她被吵醒了,看见她们在夕阳的橘黄色光照里脱掉衣服,身上也染上了夕阳的橘黄颜色;她又在朦胧中睡过去了,不过也给她们的说话声吵醒了,就悄悄地转过头看着她们。
她的三个伙伴一个也没有上床睡觉。她们穿着睡衣,光着脚,一起站在窗前,夕阳最后的红色残照,仍然在温暖着她们的面颊、脖子和身后的墙壁。她们三个人把脸挤在一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花园里某个人;在她们中间,一个是一张快活的圆脸,一个是长着黑头发的灰白脸,还有一个是长着红褐色鬈发的白净脸。
“不要挤!你和我一样看得见,”那个长着红褐色鬈发的姑娘最年轻,名叫莱蒂,嘴里说着话,眼睛并没有离开窗户。
“你跟我一样,爱他是没有用的,莱蒂·普里德尔,”说话的人名叫玛丽安,年纪最大,长着一张快活脸。她调侃地说:“在他的心里头,想的可不是你的脸,而是别人的脸!”
莱蒂·普里德尔还在看,另外两个又挤过来一起看。
“他又出来了!”伊茨·休特叫喊起来,她是一个灰白皮肤的姑娘,长着黑色的滋润的秀发,嘴唇也长得很精巧。
“你用不着多说了,伊茨,”莱蒂回答说。“我还看见你吻过他的影子呢。”
“你说她吻什么来着?”玛丽安问。
“我是说——他站在装奶清的桶的旁边撇奶清,他的脸的影子落在身后的墙壁上,正好在伊茨的旁边。当时伊茨正站在那儿往桶里装水,看见了影子,就把嘴放到墙壁上,去吻那影子中的嘴;被吻的人没有看见,我是看见了的。”
“啊,伊茨·休特!”玛丽安说。
伊茨·休特听了,脸颊的中间出现了一块玫瑰色的红晕。
“算了吧,这又有什么不对,”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要是说我爱上了他,那么莱蒂也爱上他了;你也爱上他了,玛丽安,你老实承认吧。”
玛丽安的圆脸本来就是粉红色的,红色的羞晕在上面显现不出来。
“我爱他吗?”她说。“多美的故事啊!啊,他又出来了!亲爱的眼睛——亲爱的脸——亲爱的克莱尔先生!”
“怎么样——你已经承认了呀!”
“你也承认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承认了,”玛丽安坦率地说,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长道短。“虽然我们用不着向别人承认这件事,但是在我们自己中间装假就犯傻了。我愿意明天就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