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渐渐地长大了,开始懂事了,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马尔萨斯的门徒,来看待她母亲糊里糊涂地给她生下的一群弟弟妹妹了,因为养育他们、照顾他们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她母亲的智力只是一个快活小孩子的智力。对她自己家里一大群听天由命的孩子来说,琼·德北菲尔德简直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最大的一个。
但是,苔丝对她的弟弟和妹妹却很疼爱、呵护,并尽力帮助他们,一放学回家,她就到附近的农田里割草、收庄稼,做一个帮手;或者去帮着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如挤牛奶、搅奶油,这是她从前在父亲养牛时学会的;因为她的手指头灵活,所以这种活儿她干得比成人还好。
她年轻的肩上担负的家庭重担,似乎一天天加重了,因此她应该作为德北菲尔德家的代表去德贝维尔的府上,也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们必须承认,在这种情形下,到那儿去的苔丝就是德北菲尔德家向外显露的最好的一面。
她在特兰里奇的十字路口下了车,步行上山,向那个叫做猎苑的地方走去;她已经听人说过,在猎苑边上的平坦地上就能找到德贝维尔的居处。它不是一座普通意义上的庄园,没有田地,没有牧场,也没有让庄园主为了自己和家庭的日常开销而从他们身上把油水挤出来的牢骚满腹的农工。它不是那种庄园,而且远不是那种庄园能够相比的;它完全是一座纯粹为了享乐而建的一幢乡村别墅,除了建筑别墅所需要的土地和一小块由庄园主经管、由管家照看的养鸟的农田外,就再也没有一亩添麻烦的田地同它连在一起了。
苔丝最先看见的是用红砖盖成的门房,然后才看见屋檐上长满的厚厚的常春藤蔓。苔丝以为这就是庄园本身;她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走过偏门,走到车路转弯的地点,这时候,她才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庄园全貌。庄园是最近新盖的——几乎全是新的——它也是同样的深红颜色,同偏门长满的常春藤蔓形成鲜明对照。在周围浅淡柔和的颜色的对照下,它就像一簇天竺葵的红花突现在那儿;在屋角后面的远处,展现在眼前的是猎苑的一大片柔和的淡蓝色风景——的确是一片让人肃然起敬的森林,是英国残留下来的已经不多的原始森林中的一片;在古老的橡树上,仍然还找得到朱伊德槲寄生,林中的茂密的水杉树不是人工裁种的,它们从人们把它们的枝条砍下来做弓箭的时候就生长在那里。但是,所有这些古老的森林,虽然从山坡上可以看见,但是却已经超越这片产业的边界了。
在这块幽静舒适的地产上,一切都是光明的,兴旺的,管理得井井有条;占地几英亩的温室从山坡上延伸下去,一直到了山脚下的萌生林那儿。一切东西看起来都像钱币一样——就像从造币厂里新铸造出来的钱币。在奥地利松树和四季长青的橡树的遮蔽下,配备了各种最新设备的马厩半掩半现,崇高威严,就像是为了方便教民而修建的小教堂。在一片广阔的草坪上,架着一座供装饰用的帐篷,帐篷的门朝着她的方向。
天真纯朴的苔丝站在一条砾石铺成的弯道边上,神态里半带着惊慌,惊讶地看着。在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她到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她的两条腿就已经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而现在看来,一切都完全和她期望的相反。
“我还以为我们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呢;可是这一家全都是新的。”她说,口气里一派天真。她心里真希望她没有那样轻易就接受了母亲的“认亲”计划,而想法在自己的家门口找到了帮助。
德贝维尔家——或者像他们最先称呼自己的那样叫斯托克·德贝维尔家拥有这儿的一切产业,在英国如此保守的这块地方看到这样的家庭,是有些异乎寻常的。特林汉姆牧师说,我们那位步履蹒跚的约翰·德北菲尔德是英国古老的德贝维尔家族唯一仅存的嫡系子孙,他说的倒是真的,或者说接近真的;他还应该加上一句,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叫斯托克·德贝维尔的这户人家就像他自己一样,本来就不是德贝维尔家族的真正后裔。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如果要重新嫁接德贝维尔这个急需更新复苏的名字,斯托克这户人家倒是一根上好的砧木。
最近死去的老西蒙·斯托克是北方的一个本分诚实的商人(有人说他是放债的),发财以后,他就决定在英国南部定居下来,做一个乡绅,好远离他做生意的那个混乱地方;迁居过来的时候,他感到有必要改换一个名字,这名字既要避免别人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过去那个精明的商人,又要不像原来赤裸乏味的名字那样平凡。他在大英博物馆里找到那些记载英国南部他计划移居地方的已经灭绝、半灭绝和破产家族的文献,仔细地查找了一个小时,最后认为德贝维尔这个姓看起来和听起来比其它任何一个姓都不会差:因此德贝维尔就被加到了他自己的姓上,为他自己和他的世代子孙所用了。不过他在这方面并不是一个让想法失了分寸的人,在新的基础上重建他的家庭这棵树的时候,总是合情合理地编造家族之间的通婚和同贵族的联系,从来不在严格合适的身分上加上其它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