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二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科斯尼雪夫和卡塔瓦索夫刚到车站,走出车厢,四下寻找护送行李的仆人,就看到一批志愿兵分乘四辆马车驶来。迎接志愿兵的夫人们向他们献花,然后在身后一大群人的簇拥下,送志愿兵进入车站。

在候车室门口,一位迎接志愿兵的夫人同科斯尼雪夫攀谈起来。

“您也来欢送他们吗?”她用法语问道。

“不,公爵夫人,我去弟弟家休息一阵。您总是来欢送他们吗?”科斯尼雪夫微微一笑,问道。

“有什么办法!”公爵夫人回答,“已经有八百人从这里离开,是真的吗?玛尔温斯基还不相信我呢。”

“不止八百了,算上那些不是直接从莫斯科出发的,已经超过一千了。”科斯尼雪夫说。

“看看!我说就是嘛!”夫人愉快地说,“已经募捐到了大约一百万卢布,是吗?”

“还不止,公爵夫人。”

“今天的电讯多棒啊!又打败了土耳其人!”

“是的,我看到了。”他答道。他们谈论的是最新电讯,证实连续三天土耳其人都被全线击溃、四处逃窜,明天还将会有一场决战。

“哦,有件事情!有位出色的青年想报名参军,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却刁难他。我想和您谈谈他。我认识他,请您为他写张条子行吗?他是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介绍来的。”

科斯尼雪夫向公爵夫人了解清楚那位请求参军的青年的具体情况后,走进一等候车室,给有决策权的人写了张条子,把它交给公爵夫人。

“您知道鼎鼎大名的渥伦斯基伯爵也乘这趟车走吗?”当科斯尼雪夫找到公爵夫人,把字条交给她时,她带着扬扬得意、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他说。

“我听说他要去,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乘这趟车吗?”

“哦,是的,很肯定。”

他们交谈时,一群人从他们身后拥向一张餐桌。他们也跟着走去,听到一个手持酒杯的人大声对志愿兵发表演讲。“为信仰、为人类、为我们的弟兄效劳!”这位先生说,嗓门越来越大。“在这项伟大事业中,莫斯科母亲保佑你们!万岁!”他铿锵有力、声泪俱下地结束了演讲。

大家高喊:“万岁!”又有一群人拥入茶点室,差点儿把公爵夫人撞倒。

“啊,公爵夫人!感觉如何?”奥伯朗斯基忽然从人群中冒出来,眉开眼笑地说,“讲得很热诚、很精彩,是吧?万岁!瑟吉尔斯·伊万尼其!您现在得说点什么,好让……就说几句鼓励的话,您擅长这个。”他带着祥和、恭敬、热切的笑容又说,轻轻扶着科斯尼雪夫的手臂把他朝前推去。

“不,我马上要走了。”

“上哪儿去?”

“去乡下弟弟家。”科斯尼雪夫回答。

“那您就会见到我妻子了。我写了信给她,但您会更早见到她。请告诉她您见到我了,我一切都好!她会明白的。不过,劳驾您再告诉她一声,我被任命为联合委员会的委员了……她会明白的!您知道,这就是人生的小小苦恼。”他仿佛替自己开脱似的对公爵夫人说。“梅雅卡娅公爵夫人,不是丽莎,是比比茜,真的送去了一千只步枪和十二名护士。我跟您说过没有?”

“是的,我听说了。”科斯尼雪夫不情愿地说。

“可惜您要走了,”奥伯朗斯基说,“明天我们要宴请两位即将参战的人:彼得堡的德明特里·巴特尼扬斯基和我们的瓦什卡·瓦斯洛夫斯基。他们都要出征了。瓦斯洛夫斯基新婚不久。真是个好小伙子,是吗,公爵夫人?”他对着那位夫人说。

公爵夫人看了科斯尼雪夫一眼,没有回答。科斯尼雪夫和公爵夫人想摆脱他,但这丝毫没有使奥伯朗斯基感到窘迫。他笑眯眯地一会儿看看公爵夫人帽子上的羽毛,一会儿看看自己,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他看到一位夫人拿着募捐箱,就招手叫她过来,塞进去一张五卢布钞票。

“只要我身上有钱,看到这些募捐箱,就没法儿无动于衷,”他说,“今天电信的消息多好啊!那些好样的黑山人。”

“您不是说真的吧?”当公爵夫人告诉他渥伦斯基也乘这趟车走时,他大叫起来。刹那间,奥伯朗斯基的脸显得很哀伤,可没过一会儿,他就抚平络腮胡子,迈着略带弹性的步子走进了渥伦斯基所在的候车室。奥伯朗斯基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扑在妹妹尸体上痛哭失声的样子,而只把渥伦斯基看成英雄和老朋友。

“尽管他有许多缺点,但还得替他说句公道话,”奥伯朗斯基一走,公爵夫人就对科斯尼雪夫说,“他是个地道的俄罗斯人,斯拉夫人的天性!我只是担心渥伦斯基看到他会难过。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遭遇让我很感动。路上和他谈谈吧。”公爵夫人说。

“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向来不喜欢他。但他今天的举动弥补了很多过失。他不但自己参军,还出资带去了一个骑兵连。”

“我听说了。”

站台的铃声响了。大家都朝门口拥去。

“他在那儿!”公爵夫人指着渥伦斯基说,他穿着一件长大衣,戴着一顶黑色宽边帽,手挽着母亲从他们身边走过。奥伯朗斯基走在他旁边,兴奋地说着什么。

渥伦斯基皱着眉头,直盯着前方,似乎没听到奥伯朗斯基说些什么。

或许是奥伯朗斯基指给他看了,渥伦斯基朝科斯尼雪夫和公爵夫人站立的方向望了望,默默地举了举帽子。他饱经沧桑的脸,像化石一样漠然。

来到火车旁,渥伦斯基让母亲先走,自己默默走进一节车厢就不见了。

站台上奏起了《上帝保佑沙皇》的音乐,然后是一片“乌拉”和“万岁”的欢呼声。一个胸部凹陷的高个儿年轻人,特别醒目地行着礼,在头上挥舞着毡帽和花束。两名军官和一位戴着油腻帽子的大胡子老者,也从年轻人身后探出头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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