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二十五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渥伦斯基现在领先了,这是他所希望的,也是科尔德建议的,渥伦斯基相信自己能获胜。他的欢乐激动和对弗卢—弗卢的爱怜之情,越变越强烈。他想看看四周,但不敢这么做,他竭力保持冷静,不再策马,而是让马保留一点体力,因为他感觉“角斗士”还有余力。

只剩下最难跨越的一道障碍了,如果他能够率先越过,他就会第一个冲到终点。他飞速冲向“爱尔兰堤坝”。他和弗卢—弗卢老远就看到了堤坝,人和马都迟疑了片刻。他从马耳的动作上觉察到马的犹豫,扬起了手中的鞭子,但立刻就发觉他的担心是没道理的,马知道该怎么办。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它加快速度,在最恰当的时机奋力腾空而起,远远跃过了水沟,然后迈着不变的步伐毫不费力地继续奔驰。

“好样的,渥伦斯基!”他听到一群人欢呼的声音,知道那是他团里的朋友,此刻正站在这道障碍物旁边。他听出了亚希文的声音,虽然没看见他在哪里。

“哦,我的宝马!”他一面听着身后的动静,一面想着弗卢—弗卢。“它也跨过来了!”他听到“角斗士”又在他身后疾驰,心想。还剩最后一道四尺宽的水沟了,渥伦斯基连看都没看它,只想着远远跑在前头,开始挥舞马鞭,使马头配合马的步伐一起一落。他感觉马在耗尽最后的力气,不仅它的脖子和肩膀湿透了,而且肩胛骨、头部和尖耳朵处都挥汗如雨,呼吸声急促刺耳,但他知道马的余力还足以跑完剩下的一百五十米。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贴近地面,马的步伐也更平稳了,因此知道马速大大加快。它像鸟儿一样飞身跃过干壕,毫不在意脚下。可就在这一瞬间,渥伦斯基惊恐地发现出了件可怕的事:他无意间犯下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竟一屁股跌坐在马鞍上,而且拉起了马头。他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白色的马腿就从他附近一闪而过,马可霍亭飞驰而去。渥伦斯基一只脚触到地面,他刚抽出脚来,弗卢—弗卢就轰然侧身倒下,直喘粗气,湿淋淋的细脖子徒劳地想要伸直,却伸不直,像一只折了翼的伤鸟,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挣扎。渥伦斯基笨拙的动作害它后腿绊倒,折断了脊梁骨,但他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此刻他只看见马可霍亭绝尘而去,而他,却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站在泥泞、静止不动的地面上。在他前面,躺着弗卢—弗卢,呼吸沉重地朝他扭过头来,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渥伦斯基还是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用力拉扯缰绳。马像鱼一样扭动身子,把鞍翼磨得嘎吱作响。它直起了两条前腿,但臀部抬不起来,挣扎了几下,立刻又倒在一边。

渥伦斯基一时气急,脸都扭歪了,下颌打颤,面色苍白,他用脚跟踢踢马肚子,又去拉扯缰绳。但马一动不动,头陷进地里,只用它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主人。

“唉,哎呀!”渥伦斯基抱着脑袋呻吟。“咳,我都干了些什么呀?”他喊道,“比赛输掉了!我的过错多丢脸,简直不可饶恕!爱马也给毁了,多可怜!唉,我都干了什么呀!”

观众、医生和助手、他团里的军官们都朝他跑来。使他难过的是,他自己倒安然无恙,毫发未损。马的脊梁骨断了,他们决定毙了它。渥伦斯基无法回答问题,跟谁也说不成话。他转过身,没去拾从头上掉下来的帽子,就离开了跑马场,自己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他觉得很痛苦,生平第一次经历了最凄惨的不幸,无法挽回的不幸,而且是他亲手造成的。

亚希文拿着他的帽子追上他,把他带回家。过了半个小时,渥伦斯基清醒过来。但障碍赛马的过程却久久留在他心上,成为他一生中最痛苦最悲伤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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