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是常有的客套话,卡列宁夫人却信以为真,并且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她脸红了,微微俯身,把脸凑过去让伯爵夫人吻了吻,然后直起身,向渥伦斯基伸出手来,唇边和眼角一直带着同样动人的笑意。他紧握她小小的手,她也用力握紧他的手,使他感到非同寻常的愉悦。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去,虽然她身材相当丰满,但步伐却极其轻快。
“非常迷人。”老太太说。
她儿子也这样想。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优雅的身姿看不见为止,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他透过车窗,看到她向她哥哥走去,热切地和他说着显然与他渥伦斯基无关的什么事情,这使他有些恼怒。
“啊,妈妈,您一切都好吗?”他转向母亲问。
“相当好,一切都好。亚历山大很好,瓦尔雅看上去很漂亮。她最有意思了。”
然后她就开始说最使她感兴趣的事——孙子的命名仪式(她正是为此去的彼得堡),以及皇帝对她大儿子的特别恩宠。
“拉瓦兰提总算来了,”渥伦斯基看着窗外说,“如果您愿意,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一路陪伴伯爵夫人旅行的老管家走进来,宣布一切都安排好了,伯爵夫人起身准备离开。
“来吧,现在人走得差不多了。”渥伦斯基说。
女仆拿着一个包,带着小狗,管家和搬运工拿着其他的包,渥伦斯基把胳膊伸给母亲。可是,正当他们走出车厢,有几个人一脸惊恐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戴着独特彩帽的站长也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人们从火车后面跑回来。
“什么?……什么?……哪里?……自己摔到……下面……碾过去……”过路人喊道。
奥伯朗斯基挽着妹妹的胳膊,也转过身来,避开人群,神色惊恐地站在车厢边上。夫人们又走进车厢里,渥伦斯基和奥伯朗斯基跟随人群,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一个看守人,要么是喝醉了,要么是因为严寒穿多了衣服,没有听到正在转轨的火车声音,被火车轧死了。
渥伦斯基和奥伯朗斯基回来之前,夫人们就已经从管家那里得知了消息。
奥伯朗斯基和渥伦斯基都看到了被轧碎的尸体。奥伯朗斯基显然大受刺激,他的脸皱成一团,几乎要哭出声来。
“啊,多可怕!哦,安娜,幸亏你没看到!啊,多可怕!”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渥伦斯基一言不发。他英俊的脸很严肃,却相当平静。
“哦,如果您看到的话,伯爵夫人,”奥伯朗斯基说,“他妻子也在那儿……看到她的样子太凄惨了。她扑到尸体上。他们说他是一大家子唯一的依靠。可怕啊!”
“就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吗?”卡列宁夫人不安地轻声说道。
渥伦斯基瞥了她一眼,立刻出去了。“我去去就来,妈妈。”他在门道上转过身来又说了一句。
他几分钟后回来时,奥伯朗斯基已经在同伯爵夫人谈论新歌剧的歌唱演员了,而后者却急切地注视着门口,等儿子回来。
“现在我们走吧。”渥伦斯基走进来说。
他们一起走了,渥伦斯基走在母亲前面,卡列宁夫人跟在哥哥后面。站长在出口处追上了他们,对渥伦斯基说:
“您给了我助手二百卢布,劳驾您告诉我这笔钱赏给谁?”
“给那个寡妇,”渥伦斯基耸耸肩说,“这还用问吗?”
“您给了钱!”奥伯朗斯基在渥伦斯基身后喊道,他紧拉着妹妹的胳膊又说道,“真好,真是好啊!他是个好人,对吗?向您致以我的敬意,伯爵夫人。”他同妹妹走在后面,寻找她的仆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渥伦斯基的马车已经出发了。从车站出来的人们还在谈论发生的惨祸。
“死得好惨啊!”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一位绅士说,“轧成两半,我听说。”
“恰恰相反,我觉得死得很容易,立刻就死了。”另一个人说。
“事先怎么一点预防措施都没有?”第三个人说。
卡列宁夫人上了哥哥的马车,奥伯朗斯基惊讶地发觉她颤抖着嘴唇,强忍着眼泪。
“你怎么了,安娜?”他们走出几百码后,他问。
“这是一个凶兆。”她回答道。
“胡说八道!”奥伯朗斯基说,“你在这儿,这是最要紧的。你不知道我对你寄托了多大的希望。”
“你认识渥伦斯基很久了吗?”她问。
“是的。你知道我们希望他娶凯蒂吗?”
“是吗?”安娜轻柔地说。“不过还是让我们谈谈你的事吧。”她摇摇头又说,似乎想从身上赶跑某种妨碍她的赘物,“谈谈你的事情吧。我收到你的信就来了。”
“好吧,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哥哥说。
“嗯,跟我说说吧。”
于是奥伯朗斯基说开了。
到家以后,他搀着妹妹走出马车,握了握她的手,就驾车去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