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五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说来话长,改天告诉你。”列文回答,但立刻就说开了。“简而言之,我得出了结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地方自治会之类的工作,也不可能有。”他说,好像刚刚有人冒犯了他一样。“一方面它不过是游戏!他们玩弄议会的把戏,可我既不够老也不够小,没法儿靠这玩意儿取乐。另一方面……”他犹豫了一下,“它是地方小圈子的人的敛财之道。原先我们有监护机构和法院,现在我们有地方自治会。这不算贿赂,但薪水却是不劳而获!”他激动地说下去,好像刚遭人反驳一样。

“啊哈!我看你已经进入另一个新阶段了,这次是保守主义!”奥伯朗斯基说,“不过,我们以后再谈吧。”

“好,以后!……不过我有事找你。”列文嫌恶地盯着格林尼维其的手说。

奥伯朗斯基露出几乎难以觉察的笑容。

“你不是跟我说你再也不穿西装了吗?”他仔细看着列文身上明显出自法国裁缝之手的新装,“对啦!你正处在新阶段哪。”

列文忽然脸红了,不是像成年人那样微微脸红(自己几乎意识不到),而是像孩子那样满面通红。由于他明白害羞很可笑,心里羞愧,因而脸红得更厉害,几乎要落下泪来。看到一张聪明又男子气十足的脸上竟然流露出如此孩子气的神态,不免使人奇怪,于是奥伯朗斯基不再看他。

“我们在哪里见面?我得和你谈谈,你知道,这对我来说非常非常要紧。”列文说。

奥伯朗斯基似乎在考虑:“嗯,我们去古林饭店吃午饭,在那儿聊聊怎么样?我三点有空。”

“不,”列文想了想说,“我得去别的地方。”

“那,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吃晚饭?可我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一两句话……问你点儿事!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现在就把这一两句话告诉我,等吃饭时我们再详谈。”

“这两句话是……不过,没什么特别的事。”列文说,他努力克服他的羞涩,表情几乎变得恼怒。

“斯彻巴特斯基一家还好吗?还是老样子吗?”

奥伯朗斯基早就知道列文爱上了他的小姨子凯蒂,微微一笑,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你说了两句话,但我没法儿只用两句话回答,因为……对不起,等一会儿……”

秘书进来了,态度很恭敬,但他像所有秘书一样,认为自己比上司更了解公务。他拿着一些文件走到奥伯朗斯基面前,借口有问题要提,开始说明有哪些困难。奥伯朗斯基没听他说完,就把手友好地放在他衣袖上,用微笑来缓和他要说的话。

“不,请按照我说的去做。”他用几句话解释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然后把文件推开,最后说,“是的,请就那么做,扎查瑞·尼克提奇!”

秘书窘迫地出去了。在奥伯朗斯基同秘书谈话的时候,列文已经完全克服了羞涩,站在那里,双臂扶在一把椅背上,略带挖苦地专心听他们谈话。

“我一点也不懂!”他说。

“你不懂什么?”奥伯朗斯基拿出一支烟,带着一向快乐的笑容问道。他料想列文要说出什么古怪的事情。

“我不懂你在做什么,”列文耸耸肩说,“你做事怎么能这么认真呢?”

“为什么不能?”

“因为没什么事可做!”

“那是你觉得没有,实际上我们忙得要命。”

“忙文件!啊,是啊!做这种事你很有天分。”列文又说。

“你意思是有些事我不在行?”

“也许吧!”列文说,“但我仍然钦佩你的尊贵,为我的朋友是一个大人物而感到骄傲!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竭力直视奥伯朗斯基的脸,又说。

“好吧!好吧!等着就是,将来你自己也会这样的。你在卡拉津地区有三千亩地,你一身肌肉,像十二岁的小女孩一样有朝气,对你来说什么都好。可有一天你还是要加入我们的行列。至于你问的事情:没什么变化,可惜的是你离开得太久了。”

“为什么?”列文警觉地问。

“哦,没什么,”奥伯朗斯基答道,“我们以后再说。可你特意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们也以后再说。”列文说,脸又红到耳根。

“好,说得也是!”奥伯朗斯基说,“嗯,你知道,我本该让你去我们家,但我妻子不太舒服。我看看,如果你想见她们,四点到五点之间你肯定可以在动物园找到她们。你去那儿,我会去找你,然后找个地方一起吃饭。”

“好极了!那再见了!”

“提醒你,可别忘记了!我了解你,你可能又会跑回乡下去的!”奥伯朗斯基在他身后喊道。

“不会忘的!”列文说着,离开了房间,走到门口时才想起他还没向奥伯朗斯基的同事告辞。

“他看上去真够精力充沛的。”列文走了以后,格林尼维其说。

“是呀,我亲爱的伙伴,”奥伯朗斯基摇摇头说,“他很幸运!在卡拉津地区拥有三千亩地,前程似锦,身强体壮!可不像我们中的一些人!”

“您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史蒂芬·阿卡蒂耶维其?”

“哎,有些事可怕得要命,糟糕到极点!”奥伯朗斯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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