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四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你叫我恶心,你让我想吐!”她大声喊,越发激动了,“你的眼泪像水一样不值钱!你从没爱过我。你没良心,没廉耻!你可恶,让我作呕。你是个陌生人,对,十足的陌生人!”她满腔痛苦与仇恨地说出“陌生人”这个对她来说非常可怕的字眼。

他看着她,她脸上的仇恨使他恐惧和惊讶。他不知道正是他的怜悯激怒了她。她从他身上看到的不是爱,而是对她的怜悯。“不,她恨我。她不会原谅我。”他想。“真糟糕,糟透了!”他喃喃自语。

这时,一个孩子在另一个房间哭了起来,也许是绊倒了。达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听到后,脸色立刻缓和下来。

她努力定了定神,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或应做何事。她忽然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毕竟她还爱我的孩子,”他注意到孩子哭泣时她表情的变化,心里想,“爱我的孩子,那她怎么还能恨我?”

“多莉,就听我说一句话!”他跟在她身后说。

“如果你跟着我,我就叫仆人和孩子们来!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个流氓!我今天就走,你就可以和你的姘妇一起在这里过了!”

她重重地摔门而去。

奥伯朗斯基叹了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悄悄离开了房间。“马修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怎么才能直呢?一点都不可能……哦,天哪,可怕的事!还有她那样大喊大叫,真粗俗。”他想起她的尖叫以及“流氓”和“姘妇”的字眼,心想,“女仆们可能都听见了!真粗俗,简直粗俗到了极点!”奥伯朗斯基一个人站了好几秒钟,然后擦干眼泪,叹息着,挺起胸膛,走出了房门。

这一天是星期五,一个德国钟表工通常在这一天来给家里的钟上发条。奥伯朗斯基在餐厅看见他,想起他曾经拿这位认真的秃头钟表工开过的玩笑,笑了起来。“这个德国人,”那次他说,“为了上紧钟表的发条,自己紧张了一辈子。”奥伯朗斯基喜欢开玩笑。“嗯,也许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自然直’!这话不错。”他想,“我得用用它。”

“马修!”他喊道。“你能和玛丽到小起居室替安娜·阿卡德耶夫娜安排安排吗?”马修出现时,他又说道。

“好的,先生。”

奥伯朗斯基穿上他的毛皮外套,走到门廊上。

“您回家吃晚饭吗,先生?”马修开门送他出去时,问道。

“再说吧……哦,拿点钱去,”他说,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够吗?”

“够不够,我们都会想办法应付,那是再明白不过的。”马修说着,关上马车的门,回到走廊上。

这当儿,多莉安抚完了孩子,从马车轮的声音中听出丈夫已经离开,就回到了卧室。这是她唯一可以逃避家务事的地方。即便是她刚才在育儿室待的几分钟里,英国女家教和玛特琳娜·菲莉莫诺夫娃也逮着机会问她一些不容延迟、只有她能答复的问题:“孩子们出去该穿什么?他们要不要喝牛奶?该不该请个新厨子?”

“哦,别来烦我了!”她喊道。回到卧室后,她坐在同丈夫说话时坐过的地方,瘦削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块儿,手指上的戒指松得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把整个谈话过程又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

“走了!可他怎样才能和她断绝关系?”她想,“他还会去见她吗?我为什么不问问他?不,不行!我们不可能重归于好……即使我们还住在一个屋子里,我们也是陌生人永远是陌生人!”她反反复复地说,不停强调那个让她害怕的字眼。“我以前多么爱他!哦,天啊,我以前多么爱他!……我以前多爱……现在就不爱了吗?难道我现在不是比从前更爱他吗?最可怕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完,玛特琳娜·菲莉莫诺夫娃就从门后探进脑袋来。

“我是不是最好把我兄弟叫来?”她问,“毕竟他可以做做饭,否则孩子们到六点都吃不上饭呢,他们昨天就是这样的。”

“好吧!我一会儿就去瞧瞧……派人去取牛奶了吗?”达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又忙起家务事来,暂时忘却了她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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