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十四章

复活[电子书]

这样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有几个看守在一个小门里进进出出。最后,传来一声口令。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了,铁镣的哐当声变得更响了,一队身穿白军服、肩上扛着枪的押解兵走到街上来,在大门外排成一个整齐的大圆圈。很显然,这是他们常干的训练有素的事情。等他们站好队,又传来一声口令。剃了光头、头上戴着像薄饼一般的囚帽的男犯人两人一排走了出来。他们背上背着袋子,脚上拖着铁镣,艰难地迈着步子,同时一只手扶住背上的袋子,另一只手前后摆动。

先出来的是服苦役的男犯人,一律穿着灰色的长裤和囚袍,囚袍背上缝着一块方布,这是苦役犯的标志。他们当中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瘦的,也有胖的,有白脸的,红脸的,还有黑脸的,有留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还有留小胡子的,有俄罗斯人,鞑靼人,还有犹太人,个个都拖着哐当响的铁镣,拼命地挥动着一条胳膊,仿佛要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可是他们只走了十几步就停住了,顺从地排成四人一排的队伍,依次站好。随后,又有一批剃了光头的男犯人从大门里拥了出来。他们也穿着同样的囚服,但没有戴脚镣,只是每两个人的手都用一副铁铐铐在了一起。他们是流放犯。他们同样迅速地走出来,站住,也是四人一排,各自站好。随后走出来的,是各村社判处流放的农民。

再后面是女犯人,也按同样的次序:先是穿灰色囚袍、系灰色头巾的女苦役犯,然后是女流放犯,以及自愿跟随丈夫一起流放的女人,她们穿着城里的或者乡下的服装。有几个女人手里抱着娃娃,用她们的灰色囚袍的前襟包着。

跟女犯一起走的还有一些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这些孩子像马群里的小马那样夹在女犯人中间。

男犯们默默地站在那里,只是偶尔咳嗽几声,或者简短地说一两句话。

然而女犯人那边却一刻不停地传出说话声。聂赫留朵夫觉得玛丝洛娃出来时他好像看见她了,但后来她就消失在一大群人里了。他只看见一群灰色的生物,仿佛丧失了人类的特征,尤其是那些排在男人后面、带着孩子和袋子的女犯,更是丧失了女性的特征。

尽管在监狱的围墙里已经清点过所有犯人,可押解兵还是又重新清点了一遍,同原先的人数核对了一下。这次清点拖了很久,特别是有些犯人走来走去,换了地方,影响了清点工作。

押解兵便对犯人们破口大骂,把他们推来推去(犯人们虽然暗中生气,但也只能听凭摆布)。然后押解兵又重新清点了一遍。等到全部重新清点完毕,押解官就发出一声口令,人群顿时骚乱起来。那些身体虚弱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争先恐后,一齐往大车那边跑去,先把他们的袋子放到车上,然后爬上车去。抱着啼哭的婴儿的女人,兴高采烈地抢着座位的孩子和无精打采、脸色阴郁的男犯都爬上大车,坐好。

有几个男犯脱下帽子,走到押解官跟前,向他请求着些什么。后来聂赫留朵夫才知道,他们是要求坐车。当时聂赫留朵夫只看见押解官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那几个提出请求的人,只管自己吸烟,后来忽然对着一个男犯人挥动他那短短的胳膊。那犯人怕挨打,慌忙往肩膀中间缩起光头,赶紧跑开了。

“我会给你一个让你记住一辈子的搭车经历的!搭你的脚去吧!”押解官嚷道。只有一个戴着脚镣、身子细长、颤颤巍巍的老头得到押解官的准许上了车。聂赫留朵夫看见他脱下薄饼般的囚帽,画了个十字,向大车走去,可是他那衰老的腿拖着锁链,爬了好久都爬不上车。幸亏一个坐在车上的女人帮忙,抓住他的一只手,这才总算把他拉上去了。

等那几辆大车都装满袋子,那些得到允许乘车的人在袋子上坐好,押解官便摘下军帽,用手绢擦擦前额、秃头和又粗又红的脖子,然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全体,起步走!”他命令道。那些士兵们把他们肩上的枪弄得当啷作响。犯人们脱掉帽子,用手画着十字。送行的人大声叫嚷着什么,犯人们也大声叫嚷着回答。有的女人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整个队伍就在穿白色军服的士兵的包围下走动起来,犯人们脚上的锁链扬起了尘烟。带头走着的是士兵,他们身后是戴脚镣的犯人,每四个人一排。他们后面是流放犯,随后是村社流放犯,每两个人用一副手铐铐在一起,再然后是女人。最后面是大车,车上载着行李和身体衰弱的人,其中一辆车上有一个女人,裹紧衣服,不住地哀号和痛哭。

上一页 1 2 页
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