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枢密院要开庭审理玛丝洛娃的案子，聂赫留朵夫与律师在枢密院大楼雄伟的大门口碰了头，那里已停了好几辆马车。他们沿着富丽堂皇的楼梯登上二楼。法纳林律师熟悉这里进进出出的一切通道，往左一拐，就走进一扇上面刻着法典制定年份的木门。

他在第一个长方形房间里脱去大衣，从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枢密官都已到齐，最后一个来的也刚刚进来了。法纳林穿着燕尾服、白胸衬，系着白领带，带着自信的笑容，走进下一个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右边放着一个大橱，旁边有一张桌子，左边是一道旋梯。这时候，正好有一名风度翩翩的文官，身穿制服，腋下夹着皮包，从楼梯上走下来。房间里有一个家长模样的小老头特别引人注目，他留着银白色的长发，穿着短上衣和灰色的长裤，身旁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两个跟班。这位白发苍苍的小老头钻进大橱（充作更衣室的），关上门。

这时候，法纳林看见一个同行，也跟他一样是律师，穿着燕尾服，系着白领带，便立刻同他兴致勃勃地攀谈起来。聂赫留朵夫乘机打量一下房间里的人。来旁听的大约有十五个人左右，其中有两个女人，一个还很年轻，戴着一副夹鼻眼镜，另一个头发花白。

今天要审理一个报纸诽谤案，所以来旁听的人比平时多，其中主要是新闻界人士。

一个脸色红润、相貌英俊的传达员，穿着漂亮的制服，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法纳林跟前，问他来办哪一个案子。听说是办玛丝洛娃的案子，他就在纸上记下来，走开了。这时候大橱的门开了，家长模样的小老头从里面出来，已经不再穿着短上衣，而是换上了一身镶满丝绦的官服，胸前挂着闪闪发亮的勋章和奖牌，这使他看上去活像一只鸟。

这身可笑的服装显然使得小老头自己也有点发窘。他慌忙迈着比平时快的步子走到入口处对面的一扇门里。

“这位就是贝，一个极其可敬的人，”法纳林对聂赫留朵夫说道，然后又介绍他与自己的同行认识，接着就讲了目前即将要审理的案子，在他看来这个案子是很有趣的。

不久，这个案子开审了。聂赫留朵夫同旁听的人一起往左走进法庭。他们所有人，包括法纳林，全都走到栅栏后面的旁听席上。只有那个彼得堡的律师走到栅栏前面的斜面写字台旁边去了。

枢密院的法庭没有地方法院的法庭大，陈设也简单些，唯一的区别是枢密官面前的桌子上铺的不是绿呢，而是深红色的丝绒，还镶有金边。不过，凡是行使审判职能机关的标志：守法镜、圣像、皇帝的肖像等，这里也样样都有。

传达员像往常那样庄严地宣布：“开庭了。”所有的人也都像往常那样站起来，身穿制服的枢密官也像地方法院的法官那样纷纷走进法庭，在高背扶手椅上坐下，用臂肘支在桌上，竭力装出自然的样子。总共有四名枢密官。首席枢密官尼基丁脸型狭长，胡子刮得很干净，生有一双银灰色眼睛。沃尔夫煞有介事地抿紧嘴唇，一双白净的小手不停地翻阅着案卷。接下来是斯科沃罗德尼科夫，一个有学问的法学家，身体魁梧、肥胖，脸上有麻子。第四个是贝，就是那个家长模样的小老头，他最后一个进来。

跟枢密官一起进来的还有书记长和助理高级检察官。助理高级检察官是个年轻人，中等身材，身体干瘦，胡子刮得很干净，脸色很黑，生有一双忧郁的黑眼睛。尽管他穿着一身古怪的制服，聂赫留朵夫也有六年没有见过他，但他立刻就认出这是他大学时代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助理高级检察官是谢列宁吧？”聂赫留朵夫问律师。

“是的，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跟他很熟。他是个很好的人……”

“也是个很好的助理高级检察官很能干。对了，您本来倒应该托他一下的，”

“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凭良心办事的，”聂赫留朵夫说道，想起他同谢列宁的亲密关系和友谊，想起谢列宁的种种有魅力的品质，例如纯洁、诚实和最佳意义的正派。

“嗯。现在就是要托他也已经来不及了，”法纳林一面听着已经开始的案情报告，一面低声说道。

现在开庭审理的这个案子是针对高等法院的判决所提出的上诉，因为高等法院的判决并没有改变地方法院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