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71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回乡路上所遇

堂吉诃德[电子书]

可这回那坏小子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抽,而是抡在树上,还时不时嚎叫几声,仿佛每鞭子下去都能叫灵魂出窍。堂吉诃德的心突然软了,生怕他莽撞行事一命呜呼,自己的心愿也就难以实现了,于是便说:

“求求你,老兄,这事到此暂告一个段落。我看这剂药实在太凶,还是一点一点来吧,萨莫拉不是一钟头攻克的。要是我没数错的话,你已经抽了一千多鞭子了。暂时就到这儿吧!话说得难听一点:毛驴是能驮动,可也别再太重。”

“老爷,不行,不行,”桑丘回答,“我可不愿意听人家说我:工钱到手,甩胳膊就走。老爷,您再躲得远点,让我至少再抽上几千鞭子。两三个回合咱们就拿下这局了;说不定还能快点!”

“既然你有这么大劲头,”堂吉诃德说,“那就但愿老天保佑你,你抽吧;我这就躲开。”

桑丘这回更是勇气倍增,十分卖力,狠狠地抽来抽去,居然扒光了周围的树皮。他朝一棵山毛榉猛抽一鞭子,还故意提高嗓门说:

“死了参孙一人,大家也同归于尽。”

只听鞭梢飕飕、惨叫阵阵,堂吉诃德急忙闻声而至,抓住缰绳拧成的鞭子对桑丘说;

“桑丘老兄呀,万一弄得不好,我倒是遂了心,你可就送了命,那谁来养活你的妻子儿女呀?杜尔西内亚可以等等,还会有更好的时机;我反正如愿有期,完全能够耐着性子熬几天,等你什么时候缓过劲儿来,咱们再一蹴而就,皆大欢喜。”

“既然老爷您这么吩咐,”桑丘回答,“那就太谢谢您的好意了。劳驾,请把您的外套给我披在肩上,我出了一身汗,可别着凉了。头一次受笞刑的人都得防着这一着。”

堂吉诃德照他的意思办了,自己光着身子,给桑丘披上衣服。那人一觉睡到太阳老高才醒。两人接着赶路,走了三莱瓜,碰见一个村子,便进去投宿。他们在一家旅店门口下马。这回堂吉诃德算是认准了,没再看成是什么城堡,以及捎带的壕沟、高塔、栅栏、吊桥之类。自从他吃了败仗,遇事头脑清楚多了;下面就会看到。人家把他们安排在楼下的房间,里面按乡间习俗,墙上挂着几块旧印花布当壁毯。其中有一幅手笔拙劣的图画,描绘海伦如何被劫,那个胆大妄为的来客如何把她从墨涅拉俄斯家里带走(这里讲的是希腊传说中特洛伊战争的起因。);另一幅画的是狄多和埃涅阿斯的故事,只见一艘三桅舰或三桅艇之类的船正向汪洋大海驶去,那位女王爬上高塔,挥动半截床单,像是在招呼那个溜之乎也的不速之客(这里讲的是《埃涅阿斯记》中狄多遭埃涅斯遗弃的情节。)。可以看出,画中的海伦虽然被劫,可并不惊慌,反而做鬼脸偷笑;而美人狄多眼里流出的泪珠足足有核桃那么大小。堂吉诃德扫了一眼便说:

“这两位女士真是倒霉透了,没能生在当今时代;我也够不幸的,没能赶上当初的年月。要是叫我碰上那两位先生,特洛伊就不至于被焚烧净尽,迦太基也不致毁于一旦。很简单,只要我干掉帕里斯,自然就避免了一长串祸患。”

“我敢打赌,”桑丘说,“用不了多久,家家酒铺、旅店、客房、理发馆都会把咱们的战功画成故事挂起来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换个高手好,别像画这些玩意儿的那个画家。”

“说得对,桑丘。”堂吉诃德回答,“这个画家就像那个乌韦达的奥尔巴内哈,人家问他画的是什么,他说:‘画出什么,就是什么。’比方他画一只公鸡,就在底下写上:这是一只公鸡,不然别人还以为是狐狸呢。桑丘呀,依我看,那个新近编出另一个堂吉诃德传记的画家也好、作家也好(反正都是一回事),就是这种画出什么、写出什么算什么的角色。前些年京城有个名叫猫累饿的诗人,也是一路货。他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别人的问题;比方有人问他:‘天怒人怨’是什么意思,他顺口就说;舔肚人猿。算了,咱们别说这个了。桑丘,告诉我,你今晚儿还想吃一通鞭子吗?是在屋里呢还是在外头?”

“怎么说呢?老爷,”桑丘回答,“按我的抽法,屋里外头都一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去树林里。挺怪的,有那些树做伴,我就不觉得那么疼了。”

“那今晚儿怕不行了,桑丘老兄,”堂吉诃德说,“干脆你就养养气力吧,等回到村里再说。我看最迟后天也能到家了。”

桑丘回答主人说随他的便,不过就他本人而言,倒是更情愿趁热打铁、乘风使船,完事拉倒;拖拖拉拉往往误大事;嘴里只管求上帝,手中大锤不能离;好话两筐,不如好事一桩;天上的老鹰虽好,哪比到手的家雀。

“至高的上帝呀,你少说两句谚语吧,桑丘!”堂吉诃德喊道,“看来你又故态复萌(原文是拉丁语。)了。话要说得直截了当,别那么拐弯抹角;我劝过你多少次了!照我说的做,你准能一本万利。”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桑丘回答,“不用顺口溜就说不清道理,好像所有的道理只能靠顺口溜道出。好吧,我往后尽量改就是了。”

两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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