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63 观看海船让桑丘·潘沙遭了殃以及突如其来的摩尔美人的奇闻

堂吉诃德[电子书]

“先生,您眼前这位小伙子就是我们的船长。”

他指的那个青年,俊美绝伦,潇洒无比,很难用人世的言辞描摹,年龄看来不过二十岁。将军问他:

“说说看,你这个不学好的狗崽子,眼见自己逃不脱了,是谁调唆你杀死我的水兵?遇到旗舰兴这么致意吗?你难道不知道卤莽不等于勇敢?人在九死一生的境地本该壮起胆来,怎可卤莽行事?”

那船长刚想答话,可是将军无暇倾所。他见总督走进船舱,赶紧上去迎接。陪同来访的还有一些随从和城里的要人。

“您这场捕猎干得不错呀,将军大人!”总督说。

“是很不错,”将军回答,“待会儿就把猎物吊上三角桁给阁下瞧瞧。”

“这又何必呢?”总督有些不解。

“他们违背作战的习惯、常规和法则,”将军回答,“杀死了参加我这支舰队的两名最优秀的水兵,所以我发誓绞死全体俘虏,首先是这个小子,他是三桅帆上的船长。”

他指了一下,只见那青年双手被捆,脖子上套着绞索,正在等死。总督扫了一眼,觉得他是那么漂亮、潇洒又可怜。这个节骨眼儿上,俊美的相貌比求情的文书还管用,总督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免他一死,于是问道:

“告诉我,船长,你是土耳其本土的呢,还是摩尔人或者叛教者?”

青年也用卡斯蒂利亚语回答说:

“我既不是土耳其本土的,也不是摩尔人和叛教者。”

“那你是什么人?”总督问。

“一个基督教女子。”少年回答。

“女子?还是基督徒?可穿这身衣服?干这种事?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叫人难以置信。”

“求求诸位!”少年说,“暂且延缓一下我的死刑!先听我讲讲自己的身世,待会儿再处治我也来得及。”

再硬的心肠面对这番恳求想必也会软下来,至少也该听听那个凄惶可怜的少年到底想说些什么吧?将军告诉他有话尽管说,可是他罪行昭著,休想得到赦免。小伙子见将军准许了,就说出下面一席话:

“我属于那个灾难深重而又不知检点的民族,新近我们更是陷入了无边的苦海。我的生身父母都是摩尔人。由于他们的祸祟接踵而至,我的两个舅舅便把我带到柏柏尔去了。他们当时根本不理会我一再声明自己是基督徒。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是装出来骗人的,而是真心诚意的天主信徒。任凭我怎么反复说出真相,就是打动不了那些无情驱逐我们的官员,我的舅舅们也不相信。他们认定,这都是我编出的谎话,为的是赖在家乡不走。他们不管我乐意不乐意,强拉硬拽把我带走了。我母亲是基督徒,父亲是个明白人,也完完全全皈依了基督。我从母乳中吸吮的就是对天主的信仰,是在正宗的礼法中成长起来的。我敢说,无论是言谈举止,都看不出我是个摩尔女子。我深信自己是个淑女,而且随着我种种美德的形成,我的美貌也与日俱增;我想我还是有几分颜色的。我严守闺范,很少出门,可是还是让一位大家公子偶尔看见了。他叫堂嘎斯帕尔·格列高里奥,是我们邻村的一位绅士的长子。他怎么遇到我,我们说了哪些话,他怎么为我掉了魂儿,可我又怎么不太动心,这一切说起来话就长了。何况眼下无情的绞索正恶狠狠地等着勒我的脖子、抻我的舌头。我只讲讲,我们遭流放的时候,堂格列高里奥如何执意要跟我一起走。他摩尔话说得很流利,就混进别处来的摩尔人堆里,一路上还跟带我走的两个舅舅交了朋友。我父亲是个精明有远见的人,所以听到驱逐我们的第一道圣旨,他就离开村子,打算去外国找个能收留我们的地方。他先把许多贵重的珍珠宝石和葡萄牙、西班牙金币深深埋在一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他叮嘱我,即使在他赶回来之前我们被流放了,也千万别动他留下的这笔财宝。我照他的话办了,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跟两个舅舅和其他亲戚朋友到了柏柏尔。我们最后落脚的地方是阿尔及尔,那简直就跟掉进地狱差不多。国王听说我长得很美,其实这都怪我有一笔家产,不过说到底还该算我走运。他召见了我,问我是西班牙哪个地方的人,带着多少银钱珠宝。我把籍贯告诉了他,还说在哪儿哪儿埋着银钱财宝,只要我自己回去一趟,很容易就能挖出来。我这样说,是生怕他贪恋我的美色,所以有意用钱财引诱。我们正说话的时候,有人过来禀报,说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潇洒无比、俊美绝伦的少年。我马上明白,他们指的是堂嘎斯帕尔·格列高里奥。他的容貌确实不论怎么夸赞都不为过。我很担心,知道堂格列高里奥处境危险,因为那些野蛮的土耳其人一见到俊美的青少年男子,再娇艳的女子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了。国王立即命令带上来见他,还问我,小伙子是不是真像他手下人说的那样。我当时似乎是得了天启,连忙回答是的,不过告诉他那人其实不是男子,而是跟我一样,是个姑娘。我求国王给那人换一身合适的衣裳,好让那绰约风姿一览无余,在君主面前也不致过分拘束。他祝福我好运,便命我退下,说改天再谈如何派我回西班牙去挖掘埋在地下的财宝。我跟堂嘎斯帕尔搭上话,告诉他露出男子真相是很危险的。我给他穿上一身摩尔女子衣服,当天下午带他去见国王。国王看到后,十分惊喜,准备留下她见机向大苏丹晋献。他怕后宫众妻妾惹麻烦,自己也难免把持不住,决定把美女送到别人府上,请几位摩尔贵夫人代为看管,好生服侍,当场就把她带到那里去了。我承认我很喜欢他。我们俩当时的心情,我想凡是不得不分手的恋人,都有所体会。国王很快就安排我乘这艘三桅帆回西班牙,随行的还有两个土耳其本地人。就是他们杀死了你们的水兵。这个西班牙叛教者也跟我同路(她指了指最先开口的那位)。我清楚他暗中仍然信奉基督,一心一意要留在西班牙,再也不打算返回柏柏尔了。三桅帆上的其他水手,都是摩尔人和土耳其人,只管划船,别无用场。原先说好了,一到西班牙,就让我和这个叛教者上岸。我们都随身带着登陆时用的基督徒衣物。可这两个土耳其人既贪财又狂妄,根本不管事先的约定,打算骚扰这一带海岸,看看是不是能劫掠些财物。他们怕放我们上岸以后,万一我们俩出点什么事情,招供了海上的三桅帆,这一带海岸如有舰队,岂不要拿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