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他们带堂吉诃德出去转悠。他没有披戴盔甲,只是一身出门装束:穿了一件棕红毛料的对襟长袍;在那种季节里,足够把一大块冰捂出汗来。府里的下人听命跟桑丘周旋,设法把他稳在家中。堂吉诃德这回骑的不是洛西南特,而是一头步履稳健的大骡子,装点得十分鲜艳夺目。别人给堂吉诃德穿长袍的时候,趁他不备,在后背缝上一张羊皮纸,上面大字写着:他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他们一上大街,所有来看热闹的人都眼睁睁地盯着那块招牌,见写的是:他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堂吉诃德没想到所有与他相遇的路人都认识他,而且叫得出名字,便转过脸对身边的堂安东尼奥说:
“游侠骑士真是与众不同,干这一行的个个名扬四海、享誉天下。堂安东尼奥先生,如若不信,就请您看看,连这里的孩子们,虽说从未见过我,可都认识我。”
“可不是嘛,堂吉诃德先生,”堂安东尼奥回答,“火是包不住也捂不严的,贤德之士迟早要为人所知。比起别的行当,习武的勇士更是光芒四射,分外耀眼。”
堂吉诃德正在那伙闲人的注视下一路前行,突然有个他的卡斯蒂利亚老乡看了背后的招牌,高声嚷嚷道:
“叫你这个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去见鬼吧!怎么搞的?你浑身上下挨了数不清的棍子,还没送命?居然跑到这儿来了!你是个疯到家的人,要是你自个儿待着,关起门来发疯,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本事不小,凡是跟你来往打交道的人,都能叫你给折腾得疯疯癫癫。不信,就瞧瞧这些陪着你的先生们吧。你这个混蛋还是赶快回家照看自己的财产和妻子儿女去吧!别再这么无聊地胡闹,耗干了脑汁,毁坏了才干。”
“这位大哥,”堂安东尼奥告诉他,“走你的路吧!人家又没讨教你,干吗训人?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脑子很清楚,我们这些陪他的人也不是傻瓜。贤德之士不论走到哪儿,都该受到尊重。你这个晦气鬼快给我走开!少管别人的闲事!”
“见鬼!你说的也对,”卡斯蒂利亚人回答,“规劝这位老兄简直等于把蹄子往钉子上踹。不过,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太可怜他了。听说这个混蛋在别的事情上还算明白,都是叫他那些游侠骑士的名堂把脑浆子给掏光了。照你说的,我是个晦气鬼,连我的子孙后代也倒了霉!从今往后,哪怕我能活到玛土撒拉的岁数,即使有人讨教,我再也不会进忠言了!”
那个好心规劝的人走了。他们一伙儿接着溜达,可是跑来看那块招牌的大人小孩越来越多,挤得一团糟,堂安东尼奥只好假意儿给堂吉诃德掸灰,趁机给摘了下去。他们天黑才回到家里,还约集了一帮女宾唱歌跳舞。堂安东尼奥的太太是位生性快活、漂亮精明的贵夫人。她邀请了自己的一些女伴来拜见贵宾,拿他的疯癫举动取乐。客人们到了,用过丰盛的晚餐,差不多夜里十点钟左右,舞会开始了。有两位夫人特别精于捉弄人的俏皮把戏。她们虽说都是正派女子,可是要论搞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那才不在乎呢。她们你争我夺地请堂吉诃德跳舞,直到折腾得他筋疲力尽。瞧瞧堂吉诃德那副模样真有意思:细长,干瘪,面黄肌瘦,衣服狭窄,身板僵直,笨手笨脚,一点儿也不灵便。年轻太太们假意跟他眉来眼去,他也假意装聋作哑,最后终于受不了纠缠,不得不大声喊道:
“冤家在此,务请回避(原文是拉丁语。)!夫人们,让我安静一会儿吧!你们这是枉费心机,打错了主意!我心头的女王是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她决不允许别人占据我的心灵,折服我的意志。”
说完便往大厅中间的地上一坐;这阵没完没了的腿脚舞动累得他腰酸背疼,散了架子。堂安东尼奥命人把他抬回床上,桑丘头一个抢先拉住他说:
“我的老爷,您真是悖晦!跳的哪门子舞啊?您以为勇士都能蹦跶,游侠骑士都会踢踏吗?我是说,您要是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有人胆大敢杀巨人,可走花步不行。要论踢踏两下,我桑丘满可以替您。跳起踢踏舞,我还是挺出众的,可是踩别的步子我就不中用了。”
桑丘东一句西一句地逗得舞会客人大笑不止。他最后把主人扶上床,盖严实了,让他去发散跳舞跳出来的一身冷汗。
第二天,堂安东尼奥觉得该把神奇的头像显示一番了。他请了堂吉诃德、桑丘、他的两位朋友,还有舞会上折腾过堂吉诃德的两位夫人。她们留宿在府上,是跟堂安东尼奥的太太一块过的夜。一伙人走进安放头像的密室,紧闭屋门。主人介绍了塑像的特性,嘱咐大家切勿外传,又说这是头一次验证神奇头像的妙处。除了堂安东尼奥的两位朋友,别人谁也不明了此种怪事的奥秘所在。而且如果不是主人事先向他们透露过,他们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惊奇的。这也理所当然,因为那东西是经过精巧设计才制造出来的。第一个凑近头像耳朵的就是堂安东尼奥本人。他柔声细气地提出问题,不过大家还是听见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