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自个儿先冲那三个村姑走过去,从灰驴上下来,一把抓住一个村姑的驴缰绳,然后双膝跪在地上说:
“漂亮的女王、公主、公爵夫人,劳贵人玉体大驾好好接见一下您所俘获的骑士吧!他急着跟您见面,心慌意乱的,连脉搏都不跳了,变成了一块大理石。我是他的侍从桑丘·潘沙。他就是四处乱窜的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外号人称苦脸骑士。”
这时候堂吉诃德已经过来跟桑丘跪在一起,瞪圆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盯着桑丘说的那个女王和夫人。可是他看来看去,依然不过是个村姑,而且长相不怎么样:圆脸盘,塌鼻子。他只是痴呆呆地瞅着,也不敢开口说话。另外两个农家姑娘也惊慌失措地望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怪人,不知道为什么挡她们伙伴的道。最后还是那个被拦住的女人忍不住了,气鼓鼓地冲他们发了火:
“快让开道,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叫我们过去,我们还有急事呢!”
可是桑丘回答她说:
“噢,掌管托博索全城的公主!您那颗了不起的心还不赶紧软下来?要知道跪在大人您面前的是游侠骑士的定心骨和顶梁柱!”
一听这话,另一个女人说:
“嗨,我说,公公的驴儿莫跳,我在给你刷毛!如今这些阔老爷倒会拿咱们乡下娘们开心啊!说实在的,骂娘谁还不会!快赶你们的路去,给我们让开道,趁早学乖着点!”
“快起来,桑丘。”这时候堂吉诃德说,“看来命运要没完没了地跟我作对,堵住了所有的去路,不许这皮囊里的孤魂找到一点幸福。哦,你呀,世间最高品德的顶峰,贵人风范的极限,我这颗受苦受难的心崇仰你,而也只是你才能解救它。可如今对我穷追不舍的恶毒魔法师用云翳蒙住了我的眼睛,使你举世无双的美丽容颜在我眼里面貌全非,变成一个村姑农妇,尽管别人看来还依然如故。不过幸好我在你眼里还没有变成狰狞可怖的妖魔,那么就请你尽量温柔多情地望着我吧;你定会看出,尽管你芳姿扭曲,我却仍然谦卑地拜倒在你脚下,可见这颗崇仰你的心是多么驯顺。”
“哎呀我的老爷爷!”那乡下女人喊起来,“听你这么哄承(乡下姑娘想说“奉承”。)我还真来劲儿呀!快闪开,叫我们过去!太多谢你了!”
桑丘赶紧闪开,叫她过去了,眼看自己的花招成功了,心里十分得意。那个当了半天杜尔西内亚的乡下丫头见没人挡道了,就用木棍的尖头戳了一下她的“群马”,顺着野地跑走了。哪里知道毛驴感到棍子戳得比往常疼多了,连着尥了几个蹶子,结果把“杜尔西内亚小姐”摔到地上。堂吉诃德见这情景,匆忙跑过去扶她,桑丘也赶紧帮着把滑到驴肚子下面的驮鞍扶正捆紧。堂吉诃德见鞍辔停当,打算伸出双臂把那位中了魔法的小姐抱回驴背。可人家却不想麻烦他,从地上蹦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阵小跑,两手往驴臀上一搭,整个身子就跳到鞍子上了,简直比鹞子还轻巧;末了像男人似的骑在驴背上。于是桑丘喊道:
“我的妈呀!咱们这位小姐大人比老鹰还轻巧哪!要论偏腿儿跨马,科尔多瓦和墨西哥的行家也得跟她学两手呢!瞧她一蹦就跳过鞍子的后梁,不用马刺,就让骏马跑得比斑马还快。那两个丫鬟也一点不比她差劲,跑起来能赶上风了!”
确实如此。那两个一看杜尔西内亚骑驴跑了,也慌忙催着自己的牲口,一溜烟儿窜走了,一口气跑出半莱瓜,连头都不回,堂吉诃德目送她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对桑丘说:
“桑丘,你看是不是?这些魔法师简直跟我摽上了!你瞧他们是怎么给我使坏的吧:他们就是不许我称心如意当面见见我的心上人。确确实实,我这人纯粹生来一个倒霉蛋,各种晦气的事总是紧紧盯住我,拿我当靶子打。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桑丘,这些混蛋不光改变了我的杜尔西内亚的模样,还特别把她鼓捣成一个低贱的乡下丑女人。同时他们还夺去了她这种名门闺秀特有的好处:整天熏着龙涎香和鲜花,身上总是散发着芬芳。告诉你吧,桑丘,刚才我走过去想把杜尔西内亚扶上骏马(这是你说的,我只觉得是头草驴),结果一股大蒜味儿直冲鼻子,把我熏得差点没背过去。”
“这些混蛋!”桑丘大喊一声,“该死的魔法师,狼心狗肺!真想跟对付沙丁鱼一样,用草绳穿鳃把你们捆成一串儿!你们懂得太多,会得太多,坏事也做得太多!你们这些孬种也太过分了!你们把我女主人一双珍珠似的眼睛变成一堆烂糊糊的鱼鳃,把她一头比纯金还亮的秀发变成牛尾巴上的红鬃,一句话,让她迷人的脸蛋丑得吓人。可是怎么说也不该换掉她的气味呀!那样我们至少可以猜出难看的皮儿包着好货呢!不过说实在的,我一点也没看出她丑,只觉得她漂亮得很。还有一样东西更叫她添了成色,高人一筹,那就是嘴唇右边的黑痣,像撇胡子,还长了七八根黄毛,跟金丝似的,足有一拃多长。”
“这种痣啊,”堂吉诃德告诉他,“是脸上和身上对生的。那就是说,杜尔西内亚还有一颗,长在跟脸对应的大腿根儿上。只是你说的那些毛略长了一些,不像是长在痣上的。”
“可是我告诉老爷您,”桑丘回答,“我觉得长得正是地方。”
“那还用说,老兄,”堂吉诃德承认,“老天爷赐给杜尔西内亚的样样东西都是完美无缺的。所以,即使有一百颗你说的那种黑痣,长在她身上就不是黑痣了,就变成闪闪发亮的月亮和星星。不过,告诉我,桑丘,你帮她备好的鞍子我看着像毛驴驮鞍,到底是平鞍呢还是鞍椅呢?”
“都不是。”桑丘回答,“那是一架高梁鞍子,上面铺着上路用的毛毯,看样子贵重极了,只怕半个王国换不来。”
“桑丘啊,可这些偏偏我都看不见!”堂吉诃德叹道,“我又得没完没了地说了:我真是世人当中最倒霉的一个!”
使了鬼主意的桑丘好不容易才憋住不笑,没想到他主人满嘴胡言乱语,乖乖地上了当。主仆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话,最后才骑上各自的牲口,取道直奔萨拉戈萨。他们打算及时赶到,去参加每年都在那座名城举行的隆重庆典。不过在他们到达之前,又遇到不少重大而新奇的事情,值得记述,以飨读者。诸位读下去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