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有工夫看得这么仔细,”桑丘说,“我还没来得及拔出宝剑,那些人的松木棒子就劈头盖脸地落到我身上了。结果我眼也花了,腿也软了,一头栽倒就躺到现在。哪里顾得上琢磨挨棒打算不算丢人!我只知道打得够疼的,只怕脊梁骨上和脑子里的伤疤永世也抹不去了。”
“这没关系,桑丘老兄,你听我说。”堂吉诃德劝他,“日子长了忘疮疤,死人身上怎会疼。”
“难道我就这么倒霉?”潘沙说,“非得熬到死才能忘记伤疤疼?要是咱们的棒伤能用一两剂药膏治好也就罢了。可是依我看,整整一个医院的膏药只怕也治不好咱们的伤喽!”
“别说这些,桑丘,你该强打精神。”堂吉诃德劝他,“你瞧,我给你做出个样子。咱们先看看洛西南特怎么样了。我觉得这个倒霉蛋遭的罪也不小。”
“这不值得大惊小怪,”桑丘说,“谁叫它也是游侠骑士呢。不过我总觉得有点怪:咱们的肋条骨都快全折了,可是我的毛驴一点没折本。”
“这就是运气,遭殃的时候它总要开个口子,好让你脱身。”堂吉诃德说,“我是说,这头小牲口倒满可以替换洛西南特,把我从这儿驮到某个城堡去养伤。我也不觉得骑上它有损身份,因为我记得在哪本书里读过,西勒诺斯,就是抚养和教育喜气洋洋的欢乐之神(西勒诺斯,罗马神话中酒神巴克斯的抚养者和伙伴。欢乐之神,即酒神巴克斯。)的那个好心的老头,他走进百门之城(百门之城,本是埃及古城底比斯的别称,此处塞万提斯指的是古希腊的第比斯,即酒神狄俄尼索斯(罗马神话中称做巴克斯)的故乡。)的时候,就舒舒坦坦地骑在一头漂亮的毛驴背上。”
“他兴许像老爷您说的那样是一路骑驴的,”桑丘说,“可是一路骑驴是一回事,跟破麻袋一样搭在驴背上,又是另一回事。”
堂吉诃德听了,回答他说:“在战场上受伤是荣耀,不是丢人。所以,桑丘老兄,别再跟我争了。听我说,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把我扶上驴背,你爱怎么搭就怎么搭。咱们得趁天黑之前离开这儿,别落得在这野地里遭劫。”
“我听老爷您说过,”潘沙突然想起,“游侠骑士都时兴整年大半时间睡在荒山野地里,觉得那样才有滋味。”
“是这么回事,”堂吉诃德说,“可那是因为不得已,要么就是害了相思病。还真有那么一位骑士,在一块大石头上白天黑夜、风吹雨打地待了整整两年,可是他的意中人连知道也不知道。阿马迪斯就这么干过。他给自己起了个雅号‘阴郁的美男’,就在‘荒岩’上待下去了,不记得是八年呢还是八个月,我弄不清楚了。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奥丽亚娜给他什么钉子碰了,反正他是上山苦修去了。咱们别再扯这些了。桑丘,趁小毛驴没像洛西南特那样倒什么霉,快把我扶上去吧。”
“真是活见鬼!”桑丘嘴里嘟嚷着,不停地唉声叹气,一连串该死混蛋地骂那个把他弄到这步田地的家伙,最后总算站起来了,可是背驼腰弯像一张土耳其弓,半天伸不直。不过费了好大劲,终于还是给驴备好了鞍子。那牲口一整天无人管束,着实四处胡闹了一阵。接着,桑丘又帮着洛西南特站起来。可怜的马如果能开口叫苦,只怕桑丘和它主人都要望尘莫及了。末了,桑丘把堂吉诃德扶上驴,把洛西南特拴在驴后面,大致估摸了一下通往大路的方向,便牵起缰绳上路了。这回他可算是时来运转了,刚走了短短一莱瓜,就上了大路,而且看到一家客店。堂吉诃德不由桑丘分说那是客店,喜滋滋地认定那是一座城堡。主仆二人就一路争辩着直到客店门口,桑丘连个招呼也没打,带着他的一队人马,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