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这个带回家,不是因为我需要它,而是——”
他猛地转身向着壁炉,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传的神情,我只好叫它微笑,他继续说道:
“我来告诉你我昨天干了什么!我让那正在给林顿挖掘坟墓的掘墓人挖去她棺材盖上的泥土,我打开了棺材。当我重又看到她的脸时——依然还是她的脸哪,有一刻我想,我本应当也躺在这里的。他费尽心思我也无动于衷。可是他说倘若空气在上面吹过,它会变样的,所以我把棺材的一边给掏松了,又把它盖上——不是林顿的那一边,见他的鬼!我但愿把他用铅封焊起来——我买通了掘坟人,等我葬在那里时,把她的棺材给抽出来,然后把我的也抽出来,我要把我的做得同她的一模一样,这样,待到林顿找到我们,他就分不出谁是谁了!”
“你真恶毒,希斯克厉夫先生!”我嚷道,“你骚扰死人不害羞吗?”
“我谁也没有骚扰,奈莉,”他答道,“我自己放松一下神经罢了。如今我是要感到舒服多了。等我到得那里,你也可以指望我安心躺定下来。骚扰她,没有!她骚扰了我,日日夜夜的,十八年哪,无止无休,不屈不挠的,直到昨天夜里,昨天夜里,我睡安稳了。我梦见我在睡最后的一觉,陪着那长眠的人,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脸颊冷如冰贴住她的脸颊。”
“要是她已经化为尘土,再不更加糟糕,那时你还能梦见什么呢?”我说。
“同她一道化为尘土,那更快乐不过!”他答道,“你以为我害怕那种变化吗?当我掀开棺盖,心里就准备看到这样的变化了。但是我很高兴它还没有变化,它等着我一道去变呢。而且,除非我对她死寂过去的面容留下清晰的印象,那种奇怪的情感实在是很难排遣的。它来得也怪。你知道,她死后我就发狂,无休无止的,从一个黎明到另一个黎明,祈祷她回来看我,我是说她的灵魂,我是深信鬼神的。我坚信不移鬼是真的,并且就在我们中间!
“她下葬的那天下了一阵雪。晚上我去了坟地。冷风凄凄仿似冬日,四处是一片静寂。我不怕她那个傻瓜丈夫这么晚会来坟穴游荡,别人更不会有事儿上这边来。
“独自一个儿,我意识到我们中间不过就隔着两码松松的泥土,我自言自语道:
“‘我要再一次把她抱在怀里!要是她冰冷了,我要以为是北风吹得我发颤;要是她一动不动了,那是她睡着了。’
“我从工具房里拿过一把铁铲,开始用足力气挖了起来。铁铲刮到了棺材,我便弯下身用双手来掀,木头榫接处吱吱响了起来,我几乎就要得到了我的东西,却忽然仿佛听到有人在上边叹了口气,就在坟茔边上,而且探下身来。‘只要我能掀开这东西,’我自语道,‘我情愿他们铲土把我们两个都给埋了!’然后我更加不顾死活地掀了起来。又是一声叹息,就在我耳朵边上。我似乎感觉到,那叹息的暖气移换了夹着冰雪的寒风。我知道跟前没有血肉身躯的活物,可是黑暗里面,你分明感觉到是有什么东西走近过来。虽然你看不见它。所以理所当然我觉得凯茜就在那里,不在我下边,而在地上。
“一阵突然的快慰,从我心里直流到四肢里面。我放弃了我那痛苦的劳作,立时就感到了安慰,说不出的安慰。她陪伴着我,当我填平坟穴的时候她也在那里,然后引着我回家。你要想笑尽管来笑话我,可是我确信不疑在那儿我是应当看见她了。我确信她在那里,我情不自禁同她交谈来着。
“一到田庄,我迫不及待冲到门口。门给拴上了。而且我记得,是那该死的厄恩肖和我的妻子不让我进去。我记得我留住脚步,踢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便冲到楼上,到我房间,和她的房间里面。我心急火燎四下里张望——我感觉到她就在身边,我差不多就看到了她,可是我到底没能看见她!我的痛苦渴求,我狂热地祈求哪怕是看上她一眼,那时候真该叫我血如雨下!我没有得到这一眼。就像她生前时常所为,她像魔鬼一般作弄我!从那以后,或是厉害一些,或是稍缓一些,我便给那难以忍受的折磨玩于掌中!地狱哪,叫我的神经绷得如此紧张,它们若不似羊肠线那样,早就松垮下来,一如林顿的孱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