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得了,傻孩子!”我嚷道。“要是你果真伤心,你就会感到,为这小小的别扭浪费眼泪,是多丢人哪。真正的悲哀,你向来都没挨近过它的影子啊,凯瑟琳小姐。不妨假定主人和我都死了,你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那时候你会有什么感受?把今天的事情同那种痛苦比一比,你就会感谢有了这么些朋友,不再贪心不足啦。”
“我不是为自己而哭,艾伦,”她答道,“我是为他而哭。他盼着我明天再去的,可是他要失望了,他会等待我去,我却去不了了!”
“胡说八道!”我说。“你以为他也这般样想着你吗?难道没有哈里顿来给他作伴吗?一百个人当中,没人因为失去才见过两次,见过两个下午的亲戚就哭鼻子的。林顿会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儿,不会多费精神来为你操心的。”
“可是我能写封短信,告诉他我为什么不能去吗?“她站起身来问道。“就送这几本书过去,那是我答应借给他的。他的书没我的好,我告诉他我的书是多么有趣,他可想看了。我可以吗,艾伦?”
“不行,真的,不行,真的!”我斩钉截铁答道。“那样子他会再写信给你,然后写个没完没了。不,凯瑟琳小姐,这往来必须整个儿给掐断它。这是爸爸希望的,我要看着它实现。”
“可是一张小纸条又能怎么——”她又开口道,做出一付乞求的神色。
“安静!”我打断她说。“我们不谈你的小便条了,上床吧。”
她向我投来一个非常淘气的眼神,淘气得我一开始都不想去吻别她。我给她盖上被子,关上门,心里好不恼火。可走到半路我后悔了,我轻轻转回去,哇!小姐站在桌边,面前摊着一小块白纸,手里捏着根铅笔,见我重又进屋,便偷偷把它给藏了起来。
“没人来给你送信的,凯瑟琳,”我说,“你写了也没用,这会儿我得给你把蜡烛灭了。”
我把蜡烛帽子往火焰上套去的时候,手上啪地吃了一掌,还听到气呼呼的一声“坏东西!”我当即就又离开了她,她拴上门栓的那股劲儿,别提有多么乖张暴戾。
信写成了,由一个村里来取牛奶的给送到了目的地,但是我却蒙在鼓里,后来才方知究竟。几个星期过去了,凯茜恢复了平静,虽然她开始变得出奇地喜好独个儿躲在角落里面,而且常常是当她读书的时候,要是我突然走近过去,她就会猛然一惊,然后便俯身扑在书上,很显然是要遮住在读的东西,我却看出,书页当中有散张的纸边伸露出来。
她还有个把戏,就是大清早便走下楼来,到厨房里转转悠悠,好像等着什么东西到来。她在书房的一张柜子里有个小抽屉,常常一连几小时翻弄不休,走开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地把钥匙给抽将出来。
有一天,她在翻看这抽屉的时候.我看到近来装在里面的那些玩具和零零碎碎的小玩艺儿,变成了一页页折好了的纸张。
我的好奇心和猜疑心顿起,决心偷看一眼她那神秘的宝藏。所以到了夜间,一经她和我家主人安然上得楼去,我便搜索我的家用钥匙,轻而易举找出一把打开了那把锁。抽屉开了,我把里边的东西一古脑儿倒在我的围裙上面,兜到我自己的卧房里面,静下心来细细检查。
虽然我早有怀疑在心,发现里面是如此一大堆信件,我还是着实吃了一惊,差不多是一日一封,是林顿·希斯克厉夫写来的,肯定是回复她写过去的信。最初的几封写得拘谨,也很短,可是慢慢地,它们发展成为洋洋洒洒的情书了,信显得傻里傻气,这在写信人的年龄,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这里那里也偶有一些笔触,我觉得,是受惠于一个更有经验的来源。
有一些信叫我震动,它们纯然是热情和平淡的古怪糅合,以强烈的情感开始,待到结尾,却是一些陈词烂调,完全是中学生写给他幻想中虚无缥缈之情人的那种作风。
它们是不是叫凯茜高兴,我不知道,可是它们在我看来,都是些分文不值的垃圾。
我一封封翻下去,直到看了个够,便用条手巾把它包扎起来,放置一边,重又锁上了那出空了的抽屉。
我那小姐照那往常的习惯,早早走下楼来,进了厨房。我看着她走到门边,这时候正巧一个小男孩到来。当挤奶女工给他的罐子装牛奶时,她把什么东西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边,又掏出了什么玩艺儿。
我绕到花园里,截住了那个信使。他奋勇地保卫了他的秘密,牛奶都泼翻在我们中间,可是我终于夺得了那一封信,并且警告他若不赶紧回去,必要承担严重后果。我就在大墙底下,读起了凯茜小姐热情洋溢的佳作。她较她表弟写得简单而又畅达,非常美妙,非常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