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顿因为被当作仆人的恶气已经释然,似乎反倒被她的苦恼给打动了。他把小马牵到门前,又从狗窝里抱出好漂亮一只弯弯腿的小崽子,放在她的手里,叫她不要伤心,因为他本无恶意呀。
她停止了哭泣,又惊又怕朝他扫了一眼,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惧怕这个可怜的孩子,真让我忍不住发笑。他是个体格匀称强健的青年了,五官也长得端正,壮实而又健康,可是一身衣着,却只配每日在田里来干庄稼活儿,或是沼泽地里晃晃荡荡,打个野兔什么的。可是,我依然能从他的相貌上面,看出种比他父亲还要好得多的秉赋。无疑是好东西生在野草里,生长既无人过问,美善便完全给荒草遮盖起来。虽是这样,他分明还是一株好苗,换上一块沃土,是可以结出丰硕成果来的。希斯克厉夫先生,我相信他肉体上并没有虐待他。幸而他天生鬼神不怕,所以惹不起人家压迫他的兴头。在希斯克厉夫看来那种招致虐待狂的怯懦和狐疑,这小子真是一点都没有。他似乎是把他的恶意朝另一方面发挥,一心要培养他做个畜生:从来没人教他读写,他的坏习性只要不惹着主人,也从来没人指责,从来没人领他向美德走近一步,也从来没人给他一言训诫,以防邪恶。据我所听到的,对他的堕落约瑟是推波助澜,贡献不小,出于一种狭隘的偏心,只因他是一个古老家族的主人,他自小就逢迎他瞎宠爱他。往日里他习惯于咒骂孩提时代的凯瑟琳·厄恩肖和希斯克厉夫,怪他们用他所谓的“恼人招数”,吵得老爷忍无可忍,只好借酒浇愁;如今,他把哈里顿的过错,一古脑儿推在了篡夺了他家产那人的肩上。
若这孩子咒天骂地,他也不去管他;不管他的行为多么叫人生气,他也听之任之。瞧着他坏到顶点,分明叫约瑟十分满意。他由着他给毁了,由着他灵魂万劫不覆,然后就想,希斯克厉夫难逃责任。哈里顿的债非得由他来偿还。这么想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约瑟灌输给他姓氏和家族的骄傲。要是他敢,他还会火上浇油,调唆加深这孩子和山庄新主人之间的仇恨。可是他畏惧那位主人,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所以对他他只能掩饰住自己的情感,咕咕噜噜,含沙射影,没人的时候骂上两句。
那段时光呼啸山庄的生活方式是何等模样,我并不想装作无所不知。我不过根据道听途说来讲给您听,因为我所见甚少。村里人断言希斯克厉夫先生十分小气,是个对佃户们冷酷无情的地主。可是那宅子里边,在女人的安排之下,倒恢复了它古色古香的舒适光景。亨德雷时代触目皆见的鸡犬不宁状,如今于大墙之内是不再出现了。过去的主人太为阴郁,不同任何人作伴,不管是好是坏,现在的主人也是这样——
但是,这样不是在往下讲故事了。凯茜小姐不要那个调停使者小狗崽子,她要自己的狗,查利和凤凰。它们一跛一拐地来了,垂头丧气的。我们出发回家。个个都是没精打采的。
我无法从小姐嘴里问出她是如何打发这一天的。除了像我猜想的那样,她朝圣的目的地是潘尼斯顿岩,一路平安到得田庄的农舍门口时,哈里顿碰巧走出,几条大狗跟随在后,田庄的狗当时就扑向了她的随从。
它们一场恶战,然后才被主人分开,这便是见面礼。凯瑟琳告诉哈里顿她是谁,到哪里去,请他指路,最后又哄得他陪她一起去了。
他打开了仙人洞的神秘世界,还有其他二十来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可是既然开罪了她,她就不肯再来描述她所见到的好玩艺儿了。
但是我能听出来,她的向导一直很得她的欢心,直到把他叫做仆人,才伤了他的感情,而希斯克厉夫的管家说他是她的表兄,又伤害了她。
然后他送给她的语言刺痛了她的心。在田庄,人人都唤她“亲爱的”、“小乖乖”、“王后”和“天使”,如今却被一个陌生人骇人听闻这样侮辱!她实在弄不懂它。我费尽口舌,才算叫她答应,不把伤心事告诉她父亲。
我跟她解释他对山庄那整个一家子人,是多么深恶痛绝,要是他发现她去过那里,会是多么伤心。不过我讲得最多的还是这个事实,就是倘使她揭露我玩忽职守,不听他的命令,也许他会怒不可遏,我就非得走路不可。凯茜承受不了这个后果,她发誓说要保密,为了我的缘故——说到底,她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