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那是我极为关切的。这就是——
希斯克厉夫是一个人吗。倘若是,他是不是疯了?倘若不是,他是个魔鬼吗?我不想说出我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可是我求你点明,要是你能够的话,我是嫁了一个什么东西。我是说,等你来看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一定得来,艾伦,赶快来。别写信,就来吧,给我捎来艾德加的只言片语。
现在,你来听听我在我新家的遭遇吧,因为我不由得想象这山庄便是我的新家了。要是我停留在诸如匮缺物质舒适之类的话题上面,纯然就是哄哄我自己。除了在我怀念舒适的当儿,它们从来就没有占据过我的思想。要是我发现我的痛苦全部根源就在物质享受的缺失,余下的不过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梦,我真要快乐得大笑大跳了!
我们走进荒野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在画眉田庄背后了。据此来看,我推算该是六点钟了。我的同伴驻留了半个小时,来巡视园林和花园,还有,兴许,就是这个地方本身,能看多少,就看多少。所以,当我们在农舍铺了石子的院子里下马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你的老搭档约瑟借着一盏蜡烛灯的光线,出来迎接我们。他迎得周致有礼,足以叫他的名声越发光鲜。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举起烛灯,同我的脸面齐平,歪斜着眼睛恶狠狠瞪我一眼,噘出他的下嘴唇,才转身走开。
跟着他把两匹马牵进了马厩,重又出来,去给外大门上锁,仿佛我们是生活在古堡里边。
希斯克厉夫留下来同他说话,我就走进了厨房,一个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洞穴。我敢说,你是认不出它来了,因为自你走后,它的变化是如此巨大。
炉灶边上,立着一个恶狠狠的孩子,四肢发达,衣着却肮脏得可以,两眼和嘴角间的神色,同凯瑟琳毫无二致。
“这是林顿的内侄儿,”我思量道,“这么说也该是我的内侄了。我得同他握握手,是呀,不错,我得亲亲他。从一开始就多多了解对方,是理所应当的。”
我走上前去,打算去握他那个丰实的拳头。
“你好吗,亲爱的?”
他咕噜一声回答了我,我没法听懂他的话。
“我和你可以做朋友吗,哈里顿?”这是我努力攀谈的第二句话。
一声诅咒,一阵恐吓,威胁我要不“滚蛋”,要不他就放出掐脖儿咬我,这是我的好心得到的好报。
“嗨,掐脖儿,小子!”那小坏蛋悄声一唤,叫出只杂种牛头狗钻出墙角里它的巢穴来。“现在,你走还不走?”他盛气凌人地说。
我爱惜我的性命,只有依从。我跨出门槛,等着有别人进来。希斯克厉夫影踪全无,约瑟呢,我跟他跟到马厩,请他陪我进屋去,他盯住我看,又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一番,然后就皱起鼻子答道:
“喵!喵!喵!可有基督徒听到过这样的言语?作势装腔!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陪我到屋里去!”我大声嚷道,心想他耳朵有毛病,同时还非常讨厌他的粗鲁。
“没门!我有别的事儿要干,”他回答说,只管干他的活儿,晃着他那个灯笼下巴,带着顶轻蔑的神色,把我的衣着和脸面从头到底打量了一遍。衣着固然是太为雅致,可是脸面,我深信无疑,他愿意看出多少悲戚,就有多少悲戚。
我绕过院子,穿过一个侧门,来到另一扇门前,我仗着胆子敲了敲门,但愿哪个较有礼数的仆人兴许就会亮相。
我提心吊胆候了一会,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打开了门,他没戴围巾,其他方面是肮脏透顶。他的脸面被淹没在一大堆乱蓬蓬的头发里边,那头发一直披到他的肩膀。他的眼睛也是,就像凯瑟琳的鬼魂,只是所有的美,都荡然无存了。
“你来干嘛?”他恶狠狠地问。“你是谁?”
“我是伊莎贝拉·林顿,”我答道。“你以前见过我的,先生。我最近嫁给希斯克厉夫先生了,他带我来这儿——我想,是得到你的允许的。”
“他回来了,那么说?”这隐士问道,像只恶狼似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才来,”我说。“可他把我撂在厨房门口就跑开了。我正想进去,你的孩儿在那里当起了看守,叫来只牛头狗把我吓跑啦。”
“这个恶鬼流氓居然说到做到!”我未来的主人咆哮说,一面朝我背后的黑暗里扫视过去,期望发现希斯克厉夫。跟着他便自言自语狠狠诅咒了一通,发誓要是那“恶鬼”骗了他,他非要如此这般不可。
我后悔何以就动起这第二个进口的脑筋,他的诅咒还未及煞尾,我就有心溜之大吉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溜,他就命令我进门,NFDA5地一声把门关上,又重新上了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