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处境危艰,小艇上的人仍拼命把船向岸上划去。当小艇被顶到浪尖上时,我们已能看到海岸了,并且看到岸上许多人在奔跑,打算等我们靠岸时救助我们。但我们的小艇却前进得很慢,并且怎么也靠不了岸。直到我们划过了温特顿的灯塔,幸亏海岸向西凹进去,向克罗默延伸,挡住了一点风势,我们才费九牛二虎之力划进了海湾,靠了岸。全体上岸之后,我们便徒步走到雅茅斯。雅茅斯的人们对我们这些受难的人给予了很好的款待。地方官、富商、船主们给我们安排住所、筹集旅费。我们可以自己决定是去伦敦,还是回赫尔。
那时我如果醒悟过来,回到赫尔,回到家中,我一定会很幸福,父亲也一定会像耶稣寓言中的父亲一样宰杀肥牛来欢迎我。因为他过了很久才知道我搭的那只船在雅茅斯海口沉没,而我并没有淹死。
但噩运却总是紧追着我,我像着了魔似的仍一意孤行。尽管有好几次我头脑冷静时,理智曾经向我大声疾呼,要我回家,我却没力量这样做。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但是这种冥冥之中神秘莫测的天意总是催促我自我毁灭。明知前面是绝路,还要拼命往前冲。很显然,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不幸的天意,它使我失去理智、不听劝告,也不吸取这初次航海遭遇中的两次明显的教训。
那位船长的儿子,开始还帮我下决心,现在反不如我敢往前闯了。到了雅茅斯之后,由于我们被安排住的地方是分开的,所以过了两三天之后我们才见上面。见面一聊,我就发现他的口气已经大变。他满面愁容,不住地摇头并问我近况如何。他把我介绍给他父亲,告诉他我这次是初次出海,只是试试,为的是以后到更远的地方去。听了介绍,他父亲用一种严肃而关切的口气对我说:“年轻人,你不该再出海了。这次的灾难对你来说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征兆,说明你不能做水手。”我说:“怎么,先生,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是另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责任。既然你把这次航海当作一种尝试,上天也已让你品尝了滋味,让你知道了如果再坚持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我们这次遭难也许就是由于你的缘故,就像约拿上了他施的船一样。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出海呢?”于是我便告诉了他我的身世。不料他听完之后,勃然大怒说:“我真混,怎么会让你这么个倒霉鬼上了我的船?以后你就是给我一千英镑,我也不和你上一条船。”我觉得他这样对我发脾气真没道理,肯定是因为自己的船沉了,拿我撒气。不过,他随后又极其郑重其事地劝我回到父亲身边,别再惹怒上天来毁灭自己。他说我应该看得出上天是在跟我作对。他说:“年轻人,回家吧,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以后无论你到什么地方去,你所遇到的都只有灾难和失望,直到你父亲的预言完全应验为止。”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很快我们就分手了,从此再也没见过他,至于他的下落,我也一无所知。我呢,因为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便从陆路到了伦敦。一路上,甚至到了伦敦后,我内心都一直在斗争,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之路,是回家过平稳的日子呢,还是去航海,与风浪搏击?
一想到回家,羞耻之心使我念头顿消。我立刻想到街坊们会怎么讥讽我,我自己也将不仅羞见父母,也羞见他人。自此以后,我就时常注意到,一般人,尤其是青年人对待理性的态度:他们不以犯罪为耻,反以悔罪为耻;不以自己的愚蠢行径为耻,反以改过自新为耻。他们不知只有知错就改的人才是明智的人。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过了好几天,不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然而我又极不愿意回家。这样过了些日子,对灾祸的记忆渐渐淡忘了,仅有的一点回家的念头也随之消失殆尽,最后,我竟把回家的念头完全抛在了脑后,准备再去航海。
曾促使我离家出走、想入非非、一心想发财、置一切忠告于不顾、不听父亲的恳求和命令的那股邪气,现在又重新回到我身上,不管它是什么样的邪气,它终究使我选择了最不幸的行当。我登上了一艘开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的行话来说,我们开始了到几内亚的航行。
在我经历的各种冒险中,我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以水手的身份去搭船。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工作虽然比平常苦一点,但可以学到一些操作前桅的技术,了解一些职责,即使当不了船长,至少也可以当个大副什么的。但是命里注定我总是选择最坏的。这次也不例外。由于口袋里有几个钱,身上又穿着好衣服,我就像往常一样以一个绅士的身份去搭船。所以船上的事务,我既不知道,也不会做。
运气的是,我在伦敦居然遇到了好人。对于我这样放荡不羁的年轻人,这实在是不常有的事。对这种人,魔鬼一般总是早早地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去钻,但是这一次对我却不然。一开始我就结识了一个到过几内亚海岸的船长,他在那边生意做得很好,决定再去一次。他对我的谈话很感兴趣,因为那时我的谈吐也许还不怎么令人讨厌。他听我说要到外面见见世面,就对我说,如果我想和他一块儿去,可以让我免费乘船。我可以陪着他,和他一块儿进餐。如果我能带一点货,那就再好不过了,说不定还可以赚点钱。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很快和这位船长成了莫逆之交。船长为人真诚朴实。于是我便带了一点货,上了他的船。由于这位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我赚了不少钱。因为我按照船长说的带了一批玩具和其它一些小玩意儿,大约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是靠几位亲戚的帮助筹划来的。我写信给他们,他们肯定又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相信这些钱是从我父母那里弄来的,作为我第一次出门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