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已经注意到这身衣服了。当然,像瑞特这样的人,怎么会注意不到这类事呢?她稍显兴奋地笑了笑,便伸开胳膊,踮起脚转动身子,还翘起裙箍让那镶花边的小裙子露出了一点。瑞特那双黑眼睛从头到脚细细端详着她,什么都不曾遗漏,那粗鲁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的衣服扒去似的,过去曾每每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看上去那么珠光宝气,打扮得那么干干净净,可爱得几乎让人想把你吃下去。要不是外面有北方佬守着——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亲爱的。请坐下吧,我不会像上次见到你时那样捉弄你的。”他假装悔恨,摸了摸面颊。“说实话,斯佳丽,你不觉得那天夜里你有点自私吗?想想我为你做的一切吧——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偷来了那匹马,而且是匹好马!为了‘我们壮丽的事业’我冲锋陷阵!我吃了千辛万苦,得到的却是什么?一顿臭骂,脸上还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她坐了下来。谈话并没有完全按照她所希望的进行。他刚才初见到她时显得十分和蔼,对她的到来也感到非常高兴。他几乎像是一个好人了,而不是她过去熟悉的那个坏蛋。
“你吃的苦头非得都得到报酬不可吗?”
“嗯,当然!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这你是知道的。凡是付出的东西,我总是要得到报偿的。”
这句话让她微微打了个寒战,但是她又振作了起来,又将那副耳坠子摇得嗒嗒直响。
“哦,瑞特,你其实没有这么坏。你只不过是想表现一下而已。”
“哎呀,你变了!”他边说边笑了起来。“你怎么突然变得大慈大悲了呢?我经常从佩蒂姑妈那里了解你的情况,可是她从没说起过你已经变得更有女人味,更温柔了。说说你自己吧,斯佳丽。跟我分手之后,你一直在干些什么?”
他当初在她心里激起的恼怒和对抗情绪,至今依然十分强烈,她真想说几句刻薄的话以解心头之恨。然而,她露出了笑容,脸上呈现出一对酒窝。他拖了把椅子在她跟前坐下,她便不知不觉地将身子靠了过去,轻轻地用手扶住了他的臂膀。
“哦,我一直都挺好的,谢谢。塔拉庄园现在一切都好。当然,在谢尔曼的军队来抄家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吃尽了苦头。不过,幸好他们没把我们的房子烧掉,黑人把牲口都赶进了沼泽,所以大部分也都保全了下来。今年秋天的棉花收成还不错,也有那么二十包。当然,这跟塔拉庄园的实际生产能力简直是无法相比的,可我们现在人手少啊。爸说,明年境况准会好些。可是,瑞特,现在乡下日子过得可真单调啊!你想想,没有舞会,没有野宴,人们在一起唉声叹气的!天哪,我真是厌烦透了!上个星期,我实在是烦闷得受不了了,所以爸爸说得让我出门去走走,好好玩一下。这样我就到这儿来了,打算先做几套衣服,然后到查尔斯顿去看姨妈。又可以跳舞了,真让人高兴。”
说到这儿,她想,自己刚才编的那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没把自己说得太阔,也没把自己说得太穷,心里确实很得意!
“你穿起跳舞衣服来可漂亮着呢,亲爱的,而且糟糕的是对此你自己也知道,我看你这次出来走亲戚的原因是你跟县里那帮乡巴佬朋友混厌了,想到别处去找点新朋友吧。”
斯佳丽想,谢天谢地,瑞特这几个月是在国外度过的,最近才回亚特兰大。不然的话,他决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她稍稍想了想那些乡巴佬朋友:穿得破破烂烂度日如年的方丹兄弟、一贫如洗的芒罗家的小伙子,还有琼斯博罗和费耶特维尔的那帮公子哥儿,都成天忙着犁地、劈柴,喂养又老又病的牲口,哪还想得到什么跳舞呀、打情骂俏呀这类事。但是,斯佳丽没有再回忆,故意吃吃地笑了起来,装作给他说对了。
“哦,得了。”她不以为然地说。
“你真是铁石心肠,斯佳丽,不过也许这也正是你的魅力所在。”他笑了,那笑容像过去一样,一只嘴角向下歪着。不过她知道,他那是在恭维她。“因为,当然,你知道你的魅力已超过了律法所能允许的程度。就连像我这样感情麻木的人,也会为之所动。我认识不少比你漂亮的女人,也肯定比你聪明,而且为人恐怕也比你诚实,心地也比你善良,但我总是只对你一个人念念不忘,这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投降后的那几个月,我在法国和英国,见不到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虽有机会跟许多漂亮女人接触,我依然时时刻刻想起你,惦记着你,不知你近况如何。”
听见他说别的女人比她漂亮、聪明、善良,她心里便生了气,这时又听他说她有魅力,并且对她念念不忘,她那一时之气也就消了。这么看来,他并没有忘掉她!这事情就好办多了。而且他现在的态度也非常好,竟差不多像个上等人了。现在,她只需把话题转到他自己身上去,以便可以暗示他,她也没有忘记他,于是——
她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臂膀,重新露出一对酒窝来。
“哦,瑞特,你怎么没完没了地戏弄起我这个乡下姑娘来了!我心里清楚得很,自从那天夜里你离我而去,你从来就没想到过我。你跟那些漂亮的法国姑娘和英国姑娘厮混,哪儿还会想到我?不过我今天大老远来,不是来让你取笑的。我来这儿——我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
“哦,瑞特,我真的替你愁死了!真是替你担心得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让你离开这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