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妈妈,亲爱的,你的心真好,想陪我去,照顾我,可要是你不在,这儿的人怎么办呢?你知道这塔拉几乎就是你一手在张罗啊。”
“哼!”黑妈妈说。“别拿这套好听的话来哄我,斯佳丽小姐。你小时候的第一块尿布都是我给垫上的,我还不清楚你吗?我说了要跟你去亚特兰大,就一定得去。亚特兰大现在到处是北方佬,还有新放出来的黑人什么的,要是让你一个人去,埃伦小姐在坟墓里也不得安宁。”
“可是我是住在佩蒂姑妈家啊。”斯佳丽激动地说。
“佩蒂小姐当然是个好人,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说完这话,黑妈妈便威风凛凛地结束了谈话,转过身自顾自地到过道里去了。她在那儿嚷着,声音大得连地板都在颤动。
“普莉西,孩子!快到阁楼上去,把小姐的纸样箱子拿下来,再找把剪子来,别磨磨蹭蹭地找老半天!”
“这下可糟了,”斯佳丽泄气地想,“我就是让一条警犬跟着也比这强啊。”
晚餐桌收拾干净之后,斯佳丽和黑妈妈将那些裁衣裳的纸样在饭桌上摊开,苏埃伦和卡丽恩便忙着拆窗帘上的缎子衬里,玫兰妮拿着一把干净的发刷在刷帘子上的灰尘。杰拉尔德、威尔和阿希礼则都坐在屋里抽烟,笑嘻嘻地看着女人们忙乱着。从斯佳丽身上产生的一种愉快而兴奋的情绪感染着大家,但大家都不懂为什么会这么兴奋。斯佳丽脸红通通的,眼睛里也闪着光芒,还老笑个没完。她的笑声让大家都觉得快乐,这几个月他们还没听到她这么放声大笑过呢。杰拉尔德尤其觉得快活,看着斯佳丽的身躯在屋里窸窸窣窣走动,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么呆滞了。当她走到他身边能够得着的距离时,他总是赞许地拍拍她。几个女孩子也兴奋得像是准备去参加舞会似的,拆的拆,剪的剪,缝的缝,仿佛是在替自己做舞衣一样。
斯佳丽要去亚特兰大借钱,如果必要的话,就把塔拉庄园押出去。但是抵押究竟是怎么回事?斯佳丽说等明年棉花收起来了,他们就可以一下子把塔拉赎回来,而且还会有多余的钱呢。她说得非常肯定,大家就没提出什么疑问。有人问她打算向谁借钱时她答道:“不动声色准能迷惑住爱管闲事的人。”她的口气那么调皮,大家都笑了,还跟她开玩笑地说她有个百万富翁朋友。
“我猜肯定是瑞特·巴特勒船长,”玫兰妮狡黠地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说她的猜测简直太荒谬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斯佳丽非常憎恨瑞特·巴特勒,每次提起来总是说“瑞特·巴特勒那个流氓”。
但斯佳丽并没笑,阿希礼本来在笑,但一看见黑妈妈朝斯佳丽抛去了谨慎的一瞥,便突然停住没笑了。
苏埃伦被当时的集体精神所打动,居然慷慨地拿出了她那个虽有点旧了但仍然漂亮的镶着爱尔兰花边的领子,卡丽恩也坚持要斯佳丽穿上她的软底鞋到亚特兰大去,因为这双鞋在塔拉庄园比谁的鞋都要完好。玫兰妮恳求黑妈妈给她留点天鹅绒边脚料以便给那顶磨损的便帽换个面,还说要是这只老公鸡(玫兰妮是指自己的那顶装饰着羽毛的旧便帽。——译者注)不再跑到泥沼里去,它那簇漂亮的黑里泛青的古铜色尾毛就要跟身体分离了,这句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看着大家七手八脚地忙碌着,又听到大家这样欢笑,斯佳丽便把伤心和轻蔑的心情都藏到了心里。
“他们对我、对他们自己、对整个南方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还都是稀里糊涂的呢。尽管落到这步田地,他们仍然以为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落到他们头上,他们仍然是奥哈拉、韦尔克斯和汉密顿家的人。甚至连那些黑人也这样想。唉,真是一群傻瓜!他们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他们还会照样那么认为,照样过以前一直过的那种日子,什么都无法让他们改变。兰妮可以穿得破破烂烂,可以摘棉花,甚至可以帮我杀人,但这一切都无法把她改变。她依然是那位腼腆而有教养的韦尔克斯太太,依然是一位十全十美的贵妇人!阿希礼可以亲眼目睹战争和死亡,也可以受伤躺在俘虏营里,然而回到一无所有的家里,他仍然是个绅士,跟他拥有整个十二棵橡树庄园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威尔就不一样了,他懂得实际情况,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至于苏埃伦和卡丽恩,她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们都不愿改变自己以适应这种改变了的环境,因为她们觉得这一切都会很快成为过去的。她们总认为上帝一定会专门为她们创造一个奇迹,殊不知上帝不会这样。现在这里惟一可创造的奇迹,就是由我去从瑞特·巴特勒身上创造……他们是不会改变的,他们大概也无法改变,那只有我变了——不过,要是可以,我也不想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