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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她自己在塔拉庄园立了一条最严厉的规矩,而且一直由她不折不扣地执行着,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得谈论以前吃过的美食,也不得谈论如果有可能现在想吃些什么。

波克从房间里溜了出去,斯佳丽依然忧郁地凝视着无形的目标。那已永远消逝的往日生活,丰富多彩,包含着许许多多纷繁而又复杂的问题。她得设法赢得阿希礼的爱,同时还得设法让身边那帮多情种子继续围着她转,饱尝可望而不可即的相思之苦;她得把自己举止行为上略有些越轨的细枝末节瞒过长辈;对那些满怀妒意的姑娘或加以嘲弄,或稍事抚慰;她得挑选布料想着做什么款式的时装,尝试着做各种不同的发型,哦,还有好多好多事情等着她拿主意!可现在,生活简单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全部内容便是弄到食物以免饿死、弄到衣服以免冻死,还有堵补头上的屋顶让它不至于漏得太厉害。

就在这些日子里,斯佳丽开始噩梦不断,这种状态一直折磨了她好多年。她老是做同样的梦,连细节也从不变换,但噩梦的恐怖却一次比一次加强,后来她甚至在醒着的时候也在为夜里又要受罪而心惊肉跳。在她头一次做这梦之前的那个白天发生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连日里寒雨恼人,屋里阴冷潮湿,穿堂风出入无禁。壁炉里的木柴水分太多,光冒烟不冒火。从早餐起,家里除了牛奶什么吃的也没有,因为红薯已经告罄,波克的渔猎又一无所获。不得不定于次日宰杀一头小猪,除非他们可以不用任何东西填肚子。全家人都注视着她,那一张张黑的、白的、紧张而又饥饿的面孔,都在无声地向她要吃的。看来她将不得不冒着丢失马的风险,打发波克到别处去买东西了。偏偏这时韦德又病了,他咽喉疼痛,还发着高烧,此时此地既请不到医生,也弄不到药品,真是雪上加霜。

斯佳丽本来就饿得慌,护理儿子又把她累得够呛,她把韦德交给玫兰妮照看一会儿,自己回屋里小床上去打个盹儿。她双脚冰凉冰凉的,沉甸甸压在心上的忧惧和绝望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苦思冥想:“我该怎么办?到哪里去求援?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了吗?”当初稳如磐石的一切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强壮、聪明的能人把这副重担从她的肩头接过去呢?她生来不是挑这副担子的料。她可实在是挑不动了。想着想着,她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并不舒适的瞌睡状态。

她来到一处荒僻的异乡旷野,缭绕的雾团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地面晃动不已。这是一片鬼怪出没的凶土,死一般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她像个夜间迷路的孩子,凄凄惶惶,胆战心惊。她又冷又饿,对潜藏在周围浓雾中的危险怕得要命,想喊却喊不出来。不知什么东西纷纷从雾里伸出手来扯她的衣裾,打算把她拖到她站着的晃荡不稳的地底下去,那是一只只无言、无情、非人的手。后来,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在她周围浓得难以拨开的幽暗中某个地方有一处避难所,在那里可以得到庇护,得到援助,得到温暖。可这地方究竟在哪儿呢?会不会还没有到达避难所,这些手就已经抓住她了并且把她拖到流沙底下去了呢?

突然,她发现自己在奔跑,疯狂地在雾中乱闯,边跑边哭边叫,还拼命挥着手臂想找个支撑点,可抓到的只是空气和湿雾。哪儿是避难所?那地方使劲地躲着她,但是避难所肯定是存在的,只是藏而未露罢了。但愿她能到达那里。只要能到达那里,她便得救了!可是,恐惧让她两腿发软,饥饿也弄得她头晕眼花。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叫,醒了过来,只见玫兰妮一脸焦急地俯视着自己,正在使劲地推醒自己。

此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空着肚子睡下,这梦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扰她。而空着肚子躺下的时候可是够多的了。斯佳丽吓得连觉也不敢睡了,虽然她一个劲儿对自己说:这个梦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梦见了雾吗,怎么就吓成这个样子?什么事儿也没有!……然而,一想到睡着了就会掉进那个雾漫漫的鬼地方去,她就心存恐怖,于是便开始跟玫兰妮在一起睡,只要斯佳丽哼哼出声,身体扭动,就表明她又遭噩梦袭扰了,玫兰妮就会把她弄醒。

处在如此的精神重压之下,她的脸变得苍白、消瘦了。她的面容也失去了可爱的圆润,颧骨高高耸起,使她那双绿眼珠的丹凤眼显得特别大,活像只觅食的饿猫。

“白天本身就像噩梦,已经够受的了,到夜里还得受这份罪。”她怀着走投无路的心情开始每天从吃的东西中省下一些来,留到临睡时吃。

圣诞节前夕,弗兰克·肯尼迪带领一支军需小分队来到塔拉庄园,徒然地打算为南军搜集谷物和肉类。他们衣衫褴褛,简直就像一群流浪汉,胯下也都是些喘得厉害的跛马,显而易见是因为不能再当战马才调到后勤部门的。马上的人也和他们的坐骑一样,都是从前线部队退下来的,除了弗兰克以外个个伤残,不是缺了胳膊,少了眼睛,就是关节不能屈伸。他们大都穿着被俘北方佬的蓝色外套,塔拉庄园的人一时惊恐万状,还以为谢尔曼的部队又来了。

军需小分队在庄上过夜,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一直露宿野外,不是以松针做垫褥就是干脆睡在硬地上,这回能舒舒服服地躺在丝绒地毯上简直是一种再奢侈不过的享受了。尽管他们胡子拉碴,破衣烂衫,可仍然是些有教养的人,善于恭维打趣,谈笑令人愉悦。能有机会像昔日他们习惯的那样在一所大宅院里与一群漂亮的女士共度圣诞之夜,他们感到非常高兴。他们不愿意讨论严肃的战争话题,而是信口胡诌些无稽之谈,逗得姑娘们哈哈大笑,为这栋被洗劫一空的宅院带来了一点儿久违了的轻松情绪和节日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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