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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条母牛罢了,”斯佳丽说,嗓音却由于惊慌而变得沙哑,“别疯疯癫癫的,普莉西。小宝宝会被压扁的,还把兰妮小姐和韦德吓得半死。”

“是鬼。”普莉西抽泣着,一边仍趴在车厢里神经质地扭动着。

斯佳丽胸有成竹地转过身去,举起她当鞭子的树枝抽在普莉西的背上。她实在是疲惫不堪,并因恐惧而变得十分脆弱,因而不能容忍别人的脆弱。

“坐好,你这蠢东西,”她说,“免得我在你身上把鞭子抽断了。”

普莉西哭着抬起头来,从车帮上往外望,看见站在那儿的果真是条黑白相间的花母牛,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怪可怜地望着她们。母牛又张嘴哞哞地叫起来,像是在喊疼。

“它是不是受伤了?这声音不像一般的牛叫。”

“听起来它好像是奶胀得厉害,急着要人给它挤奶,”普莉西说,她多少恢复了一些自制力,“这大概是麦金托什先生的牛,他让下人把牛都赶到树林里去了,所以才没被北方佬抢去。”

“让我们带走它,”斯佳丽迅即作出决定,“这样我们的小宝宝就有奶吃了。”

“怎么能把牛带走呢,斯佳丽小姐?我们不能把牛带走。好久没挤奶的牛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它的奶子都快胀破了。所以它才叫个不停。”

“你既然这么在行,那就把你的衬裙脱下来撕成布条,把牛拴到车后去。”

“斯佳丽小姐,你知道我都已经一个月没穿衬裙了,即使有衬裙,我也决不会白白给牛穿的。我从来没跟牛打过交道。我见了牛就害怕。”

斯佳丽放下缰绳,把自己的裙子撩了起来。里面镶花边的衬裙是她所剩的最后一件漂亮衣裳了,也是她最后一件完好的衣裳。她解开背心的带子,褪下衬裙,把细软的麻纱褶子弄得咔嚓直响。这麻纱料子和花边是瑞特从拿骚给她带来的,那也是瑞特偷越封锁线的最后一船货物。斯佳丽花了一个星期才缝成这条衬裙。现在她毫不犹豫地抓起裙边就撕,还放在嘴里咬,直到料子裂开一道口子,给撕下长长的一条来。她狠命地咬,使劲地撕,最后衬裙在她的手中变成了许多条带子。她把这些条子打结接长,尽管她的手酸麻发颤,泡也磨破了,在渗血。

“把这个去套在牛角上。”她吩咐道。

可是普莉西却畏缩不前。

“我看见牛心里就发毛,斯佳丽小姐。我从没跟牛打过交道。我不是种地养牛的黑猡。我是当使唤丫头的黑猡。”

“你是个笨得要命的黑猡,我父亲在运气最坏的一天干的最倒楣的事就是把你给买下了,”斯佳丽慢腾腾地说着,她甚至累得没有力气发火了。“等我又能抡起胳膊的时候,看我不结结实实地抽你。”

“唉,我也跟着她说了‘黑猡’,”她心想,“要是让母亲听见,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普莉西拼命地转动眼珠,先瞧瞧主人毫无表情的脸,再瞅瞅哞哞哀叫的母牛。看起来两者之中斯佳丽的危险较小,所以普莉西便牢牢抓住车帮,赖在原处不动。

斯佳丽挪动僵直的身子从车座上下来,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肌肉疼痛。见了牛“发毛”的不光是普莉西,斯佳丽也向来怕牛,即便是最温驯的母牛在她看来也像心怀叵测,但现在不是向这类芝麻绿豆的恐惧心理屈服的时候,因为真正巨大的恐怖如黑云压城般厚厚地积聚在她的头顶。幸而这条母牛脾气挺温和。它是因疼痛而向人寻求伴侣和帮助,所以当斯佳丽把衬裙撕成的布条绳子的一端绕在牛角上的时候,它没做什么威胁性的动作。斯佳丽把另一端绑在车后,尽她不听使唤的手指所能达到的限度尽量系牢。然后,她准备回到前面的车把式座位上去,突然,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向她袭来,旋得她左摇右晃。她赶紧抓住车帮,以免摔倒。

玫兰妮睁开眼睛,见斯佳丽站在她身边,便低声问道:

“亲爱的,我们是不是到家了?”

家!听到这个字,斯佳丽禁不住热泪盈眶。家。玫兰妮哪里知道,已经没有家了,她们是在一个狂乱的世界里,置身于无人的荒野中,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还没有,”斯佳丽的喉咙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得尽可能温和地说,“不过快到了。我刚弄到一条母牛,一会儿就能给你和小宝宝挤牛奶喝了。”

“可怜的小宝宝。”玫兰妮轻轻说了一句,一只手缓慢而又虚弱地伸向她的孩子,可是没够着。

重新爬上车夫的座位需要斯佳丽使出全身的力气,但总算成功了,于是她拿起缰绳。那马垂头丧气地站着不动,拒绝起步。斯佳丽狠心地抽了它一鞭子。她希望上帝能宽恕她如此虐待一匹劳顿的牲口。万一上帝不肯宽恕,也只好抱歉了。说到底,前面就是塔拉庄园了,只要能挨过剩下的这四分之一英里,马要倒下就让它倒下吧。

马终于慢腾腾地起步动身了,车厢吱吱嘎嘎地在晃荡,那条牛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哞哞的哀鸣。牲畜痛苦的叫声刺激着斯佳丽的神经,直到她打算停车把拴着母牛的绳子解开。倘若到了塔拉一个人也找不到,这牛对她们又有什么用呢?她自己不会挤牛奶,即使会挤,那畜牲也一定不会让谁碰它酸胀的乳房,八成还会踹她一蹄子的。然而,既然得到了这条牛,为什么就不能保住它呢?除了这条牛,她在这个世界上如今简直一无所有。

当马车终于来到一道缓坡脚下时,斯佳丽的眼睛变得模糊了,因为爬过了这道坡便是塔拉!紧接着,她的心猛地一沉。这匹老朽的牲口是决爬不上坡的。以前斯佳丽骑着她那匹快马疾驰过岗时,一向觉得这岗子徐升缓降,坡度很小。她简直无法相信,这么些日子不见,这斜坡竟变得如此之陡。这马拉着如此重的车,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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