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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清晨,斯佳丽醒来时,只觉得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压迫着自己,昨晚她就是带着这份恐怖入睡的。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我昨晚上床的时候在惦着什么事情?哦,对了,惦记着战局。昨天好像有什么地方在打大仗!哦,不知哪一方打胜了?”她赶忙坐起来,揉揉眼睛,于是,昨天入睡前的负担重又压在她那颗焦虑的心上。

甚至在清晨这一时刻,空气便那么闷,那么热,到了中午晴朗的天空中势必是烈日炎炎,气温高长。外面大路上一片沉寂。没有吱吱嘎嘎的辎重车队经过。没有扬起红色尘土的队伍。隔壁厨房里没有黑奴懒洋洋的话语,也没有做早餐时种种悦耳的声响,因为除了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隔壁的邻居都逃难去梅肯了。可斯佳丽也听不到那两户人家里有什么动静。沿街道向前,平时热闹的地段如今冷冷清清,许多店铺和办事机构都已关门上锁了,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以前房里的人则手握步枪在郊外什么地方打仗。

这样奇怪的安静已经持续了一星期之久,可是这天早晨迎接斯佳丽的那一片沉寂似乎分外险恶。照例,她起床之前总要留恋一会儿被窝,伸上几个懒腰,今天却一骨碌爬了起来。她走到窗前,希望能看见某个街坊,或者什么振奋人心的景象。然而路上却是空荡荡的。她注意到树叶依旧郁郁葱葱,只是干燥无光泽,并且积着厚厚一层红色的尘土,庭前的花卉由于无人照料,显得萎靡不振,可怜兮兮的。

她正站在那儿望着窗外,这时有隐隐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既弱且闷,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第一阵遥远的闷雷。

“要下雨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接着,她又以那在乡间形成的思维方式补充道:“地里确实需要雨水。”然而,她立即明白了:“下雨?不,不是雨!是炮声!”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探身窗外,竖起耳朵听远方隆隆的声响,想辨明它来自哪个方向。可是那隐隐约约的轰鸣实在离得太远了,她一时弄不清究竟在哪个方向。“上帝啊,就让那声音从玛丽埃塔来吧!”她向上帝祈祷道。“或者是从迪凯特、桃树溪来。可不能从南面来!千万不能从南面来!”她越发使劲地抓住窗台,屏声静气地听,那遥远的轰击声似乎响了一些。声音是从南面来的。

炮声在南面!而南面正是琼斯博罗和塔拉庄园——还有母亲。

此时此刻,北方佬也许已经到了塔拉庄园!她又听了一会儿,可是血液直往上涌,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淹没了远方的炮火声。不,他们还没有打到琼斯博罗。如果他们已经包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炮声应该更微弱、更模糊一些。不过,他们肯定是在包抄通往琼斯博罗的铁路,至少已深入到了离此地十英里的地方,大概是在一个名叫马虎村的小乡镇附近,但从马虎村往南到琼斯博罗也不过十英里了。

炮声在南面,亚特兰大沦陷的丧钟恐怕已经敲响了。但对挂念母亲是否平安而忧心如焚的斯佳丽来说,南面有炮火仅仅意味着仗已经打到了塔拉庄园附近。她在楼道上走个不停,紧扭着双手,南军可能要战败——这个想法的全部涵义第一次展现在斯佳丽的脑海里。正是谢尔曼的千军万马开始逼近塔拉庄园一事,使她清楚地意识到那种可能的全部涵义,让她明白了这场战争的全部可怕之处。而在过去,尽管围攻城池的大炮声把玻璃窗纷纷震碎,尽管缺衣少食,尽管墓地里骤增无数排新坟,却都没有产生这样直接的影响。谢尔曼的军队离塔拉庄园只有几英里之遥了!即使北方佬被打败,他们也很有可能沿着大路朝塔拉庄园方向溃退。杰拉尔德带着三个害病的女眷也就难免遭败兵之灾。

哦,此刻要是她能和家人在一起该多好啊!哪怕北方佬到了那边也不在乎。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身上的睡袍老是绊着她的腿。越走,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她要回家。她要待在母亲身边。

她听到楼下厨房里有瓷器的声响,知道普莉西正在准备早餐,可是却没有米德太太家的老妈子贝特西的声音。普莉西的尖嗓门以一种哀怨的调子唱着:

累人的重负,何日是个头……

这歌声让斯佳丽心烦,其中可悲的寓意更让她恐慌,于是,她匆匆披上晨衣,啪嗒啪嗒穿过过道跑到后楼平台上,冲着下面的厨房大喝一声:

“普莉西,闭嘴,别唱了!”

一声阴阳怪气的“是,小姐”飘上楼来,斯佳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感到惭愧。

“贝特西在哪儿?”

“不知道。她没来。”

斯佳丽走到玫兰妮卧室门口,把门推开一道缝,朝洒满阳光的屋内张望。玫兰妮穿着睡袍躺在床上,闭着的眼睛周围有黑色的晕圈,她那瓜子脸有些浮肿,原先苗条的体态已变了形,怪难看的。斯佳丽幸灾乐祸地希望阿希礼最好这时候能看到她。斯佳丽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孕妇都没她这么难看。斯佳丽看着看着,玫兰妮的眼睛睁开了,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进来,”她邀请道,一边颇不方便地翻了个身,“天一亮我就醒了,一直在想心事。斯佳丽,我有件事要求你。”

斯佳丽走进屋,在阳光明媚的床沿上坐下。

玫兰妮伸过手来,握住斯佳丽的一只手,这轻轻的一握洋溢着充分的信任。

“亲爱的,”她说,“我听到了炮声,心里十分愧疚。炮声在琼斯博罗方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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