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儿,”她尖刻地说道,“用不着风吹乱我的头发。”
“斯佳丽,亲爱的!巴特勒船长,请你多多包涵。她——一听到人家说起已故的查理的名字就不舒服——说到底,也许我们今晚就不该上这儿来。不瞒你说,我们还戴着孝呢,可怜的丫头,四周这种欢乐的气氛和音乐,也真够她受的。”
“我非常理解,”他刻意装着一本正经地说。谁知回头一看,他那副锐利的眼光看到了玫兰妮那双美丽忧愁的眼睛深处,他那张黑脸顿时换了副表情,勉强显出尊敬和温和的样子。“我想你真是位勇敢的少夫人,韦尔克斯太太。”
“一句话也不提我!”斯佳丽愤愤地想,兰妮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笑着回答:
“哎呀,别说了,巴特勒船长!医院护理会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叫我们来管货摊的,因为在最后关头——拿个枕套?这个枕套很好看,上面绣着一面旗。”
她转身去招呼来到柜台前的三个骑兵。一时间,玫兰妮真觉得巴特勒船长是个大好人呢,后来她看到自己的裙子和恰好放在货摊外面的那只痰盂只隔着层粗纱横幅,真恨不得改用更厚实的料子才好,因为那些满嘴琥珀色烟草汁的骑兵的吐痰功夫可赶不上他们放马枪的功夫那样能百发百中。再后来,找她的顾客越来越多,她就把船长、斯佳丽和痰盂统统都忘记了。
斯佳丽悄悄坐在凳子上扇扇子,不敢抬眼,一心只盼望巴特勒船长回他自己那条船的甲板上去。
“你丈夫死了很久了吗?”
“哦,是的,很久了。快一年了。”
“真是千古了。”
斯佳丽可不明白千古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声音确实悦耳动听,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你们结婚多久他去世的?请原谅我这么冒昧,因为我很久没在这一带了。”
“才两个月。”斯佳丽很不情愿地说。
“真是个悲剧。”他从容不迫地继续说。
哎呀,他真是该死,她恨恨地想道。如果换了别人,我早就干脆不理他,叫他滚蛋了。可是他知道阿希礼的事,也知道我并不爱查理。她真是无可奈何,只好一言不发,依然低头看着扇子。
“你这是头一次在社交场合露面吧?”
“我知道这看着让人纳闷,”她急忙解释道,“可是管摊儿的麦克卢尔家姑娘都出门有事了。一时又找不到人,所以我和玫兰妮——”
“为了事业,什么牺牲都不算大。”
哎呀,这可是艾尔辛太太说过的话。但当初她说的时候,听上去可不是这个味儿。火辣辣的话到了嘴边,可她又咽了下去。说起来,她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事业,而是因为在家里待腻了。
“我常想,”他若有所思地说,“女人足不出户,终身披着黑纱,被禁止参加正常的娱乐活动,这一套服丧制度跟印度的殉夫风俗同样野蛮。”
“沙发?”(“殉夫”的英文suttee与“沙发”的英文settee读音相似——译者注)
他哈哈大笑,她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她就恨人家用些她听不懂的词儿。
“在印度,男人死了就用火葬,不用土葬,他的妻子就得照规矩爬上火葬柴堆,陪他一起火化。”
“太可怕了!他们干吗要这样啊?警察一点也不管吗?”
“当然不管。做妻子的要不自焚就会遭到社会的唾弃。所有体面的妇女都会指责她的举止不像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正如要是你今晚穿上红衣服,带头跳起弗吉尼亚舞,角落里那些体面的妇女也会这样指责你的。我个人认为,殉夫风俗与我们可爱的南方把寡妇活埋的风俗相比可要仁慈得多!”
“你竟敢说活埋我!”
“女性对束缚她们的锁链抓得多牢啊!你认为印度风俗野蛮——可南部邦联今晚如果不用你,你有没有勇气来这儿露面呢?”
这种讨论总是把斯佳丽弄得稀里糊涂。经他这么一说她就更加糊涂了,因为她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可现在正是可以把他驳斥得哑口无言的好时机。
“我当然不会来。这样未免——嗯,未免不尊重——仿佛我没爱——”
他眼巴巴地等着她把话说完,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她却说不下去了。他明明知道她不爱查理,他决不会让她装腔作势地发表规规矩矩的看法的。跟小人打交道是多么、多么可怕的事啊。君子即使明知女人在说谎,也要装作相信她说的话。那是南方骑士的精神。君子总是要遵守这套规矩,说话得体,让女人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可是这人似乎丝毫不管这套规矩,分明专爱谈人家从来不谈的事。
“我正洗耳恭听呢。”
“我看你这人太可恶了。”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低垂双眼说。
他趴在柜台上,凑近她耳边,惟妙惟肖地学着偶尔在雅典娜大会堂演出的戏剧中的反派角色的样子,嘶嘶地说:“别怕,美人儿!我向你保证决不说出你那罪恶的秘密!”
“啊,”她气急败坏地低声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只是想宽宽你的心罢了。你要我说什么呢?说‘跟了我吧,美人儿,不然我就把一切统统说出来’。”
她老大不情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眼睛竟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场合可真是可笑。他不由得也大笑起来,笑声洪亮,连角落里的几个陪伴都朝他们这边看了。看到查尔斯·汉密顿的寡妇竟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么有说有笑的,她们便不以为然地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