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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场子里到处都是姑娘,她们穿着蝴蝶般的鲜艳长裙,裙摆撑得大大的,里边穿着镶花边的宽松长裤;裙上面露出圆润白皙的纤小肩膀,荷叶花边上隐隐现出一抹柔软娇小的乳房,镂空披巾随意搭在胳臂上,腕上吊着各种各样的绾小丝绒带的扇子,有泥金彩绘扇,有鹅毛扇,有孔雀扇。有的姑娘将溜滑锃亮的乌发挽个沉甸甸的发髻,把脑袋压得往后仰,给人一种很神气的感觉。有的姑娘把密密麻麻的金鬈发堆在脖颈边,带流苏的金耳坠随着飘舞的鬈发晃荡着。花边、丝绸镶边、缎带,全都是通过封锁线偷运进来的,因此穿戴在身上越发显得珍贵且得意。她们格外自豪地炫耀这些华丽的服饰,以示对北方佬的特别侮辱。

其实城里的鲜花并没有全部搬来献给南部邦联的领袖。那些最小最香的花朵都装饰在姑娘们身上。她们有的把香水月季簪在粉红色的耳后,有的把栀子花和玫瑰花苞编成小花环套在波浪形的披肩长发上,有的把鲜花正正规规地插在缎子肩带上,这些花不用过夜就会成为珍贵的纪念品放进灰军装的胸袋中。

人群中有那么多穿军装的——他们中很多人斯佳丽都认识,有些是在医院病床上见到的,有些是在街上,有些则是在训练场上。这些军装真是光彩夺目:闪亮的钮扣,袖口领口镶着耀眼的金穗带。因为军中部门不同,军裤上缀着的有的是红条子,有的是黄条子,有的是蓝条子,把灰色的军装衬托得帅极了。猩红的和金色的绶带晃来晃去,军刀在锃亮的长靴上闪闪发光,互相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靴刺也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些军人跟朋友打着招呼,挥着手,弯腰亲着老太太的手。这时斯佳丽心头不禁油然生起一股得意,暗自想,好一表人才啊。即使长着两撇黄胡子,或满脸黑胡子、棕胡子,看上去也个个都那么年轻。尽管胳臂上吊着吊腕带,太阳晒黑的脸上缠着白得刺眼的绷带,却仍那么英俊,那么勇猛。有些人拄着拐杖,姑娘小心地放慢步子,与这些护花使者一瘸一拐的步子配合时是那么自豪。在这些穿军装的人中有一人穿得花里胡哨,竟使得姑娘们那些鲜艳的服装都黯然失色了,他像只热带鸟般矗立在人群中。他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名义勇兵,他穿着一条宽松的蓝白条纹裤,缚着奶白色的绑腿,紧身小红短上衣,一只胳臂吊着黑绸吊腕带,黑黑的皮肤,咧着嘴直笑,像只小猴子。这个人就是梅贝尔·梅里韦瑟特别相中的情郎勒内·皮卡尔。整个医院一定都倾巢而出了,至少凡是能走的都来了,还有在休假的和休层们该多么高兴啊!医院方面今晚一定可以大赚一笔了。

下面街上传来阵阵鼓声和脚步声,还有马车夫的喝彩声。一声号响,一个低嗓音吆喝着队伍解散的命令。刹那间,身着鲜艳军装的自卫队和民团一拥而上,把狭窄的楼梯踩得格格直响微微颤动,他们拥进屋就忙着点头、敬礼、握手。自卫队的小伙子对能在战争中显露身手挺得意。他们暗自许愿,如果仗能打到明年这个时候,一定到弗吉尼亚去。银须飘拂的老人穿上沾了前线子弟兵光的军装,也挺得意,恨不得自己能再年轻些。民团里有很多中年人,还有几个年纪大点的,但也有不少适龄的人,他们脸上倒不如年老的或年轻的人那么喜气洋洋。人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开了,探听他们为什么没跟随李将军。

他们怎么能一齐进会场呢!几分钟前,这里看上去还是个很大的地方,现在竟被挤得满满的了。到处洋溢着夏夜的各种香味:香粉味、花露水味、发油味,还有点燃的月桂油蜡烛味和鲜花的芬芳味。这么多双脚踩在操练房的地板上,微微扬起一阵尘土。一片喧喧嚷嚷的声音,闹得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老利维仿佛感觉到这场合中的欢欣鼓舞气氛,便停止演奏《洛蕾娜》,突然用琴弓笃笃敲着,然后死劲一拉,乐队一下子就奏起了《美丽的蓝旗》。

上百条嗓子应声而起,引吭高歌,就像在欢呼一样。自卫队的号手登上乐台,正好在大合唱开始时合上音乐,一片合唱声中高亢的号角声响彻全场,令人不寒而栗,臂膀都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凄凉的深切情绪顿时让人铭心刻骨。

万岁!万岁!南方的权利万岁!

美丽的

一星蓝旗万岁!

大家接着又唱起了第二段,斯佳丽正跟着其他人一起唱着,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了玫兰妮那动听的女高音,清澈嘹亮,字正腔圆,惊心动魄,犹如银号。她回过头,只见玫兰妮站立着,十指交叉,贴在胸前,眼睛闭着,泪珠从眼角淌下。曲终时,她古怪地冲斯佳丽一笑,一面用手绢轻轻擦着眼泪,一面做了个告罪的怪脸。

“我太高兴了,”她低声说,“太为这些当兵的骄傲了,竟忍不住哭了。”

她眼里流露出一种强烈而近乎狂热的光芒,片刻间那张姿色平庸的小脸竟容光焕发,显得很美丽。

唱罢这首歌,在场的妇女个个脸上都显露出同样的神情,大家纷纷回头看着自己的亲人。姑娘看着情人,母亲看着儿子,妻子看着丈夫,不管是粉嫩的脸,还是皱纹密布的脸,都流着骄傲的眼泪,嘴角含着笑意,眼里流露出炽烈的光芒。她们都美得炫目,甚至连最丑的女人,一旦完全受到保护,有人疼爱,并且千百倍奉还那份爱,也变得美如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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