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拉斯科尔尼科夫清楚地记起了前天在大门口的整个情景;他想起,除了两个看门人,那里还站着另外好几个人,还有几个女人。他想起有一个声音提议直接把他扭送到警察分局去。那个人的脸相,他已忘记了,即使现在,他也认不出来,不过他记得,当时他还向他回答了一句什么话,并转脸看了看他……
这样看来,昨天的那场惊恐是由此而来又由此结束了。当他想到,由于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确实地差点儿完蛋,差点儿毁了自己,便深感不寒而栗,心有余悸。这样看来,除了租房子的这件事和问起那摊血迹的一些话,这个人再也检举不出任何东西。由此可见,波尔菲里也不例外,除了这种神志不清的状况,他没有掌握任何事实,除了见仁见智,模棱两可的心理状态以外,他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罪证。因此,假如不再暴露任何比这更多的事实,(而这是不可能再暴露的了,绝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么……那么他们究竟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就算把他逮捕起来,又哪有如山铁证来揭穿他呢?而且,波尔菲里也显然只是现在,也就是刚才才得知租房子的事,在此以前他还一无所知。
“是您今天告诉波尔菲里……我去过那里吗?”他高声问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使他深感惊讶。
“哪个波尔菲里?”
“侦查科科长啊。”
“我告诉他了。当时两个看门人没去,我就去了。”
“是今天?”
“我比您早到不多一会儿。我都听到了,从头到尾听到了他是怎么折磨您的。”
“在哪里?听到了什么?什么时候?”
“就在那里,在他的隔板后面,从头到尾我都坐在那里。”
“什么?这么说您就是那个‘意外的礼物’?怎么可能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怎么会呢!”
“我发现,”小市民开始说了起来,“那两个看门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肯去那里,因为他们说时间太晚了,说不定局长还会火冒三丈,骂我们没有早点去呢。我气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于是就去打听。昨天打听清楚了,今天就去了。我第一次到那里,他不在。一个小时后,我又去,他不接见,第三次去,才让我进去。我原原本本地向他报告了一切情况,他在屋子里不住地蹦来跳去,还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胸膛,说:‘你们这些强盗,都对我干了些什么呀?早知道这样的事情,我就派卫兵把他抓来了!’接着他就跑了出去,叫了一个什么人来,同他躲在墙旮旯里叽里咕噜了一阵,然后又跑到我的跟前,问东问西,骂骂咧咧。他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通;我兜底儿向他报告了一切,还说您昨天听了我的话,根本就不敢回答,您也没有认出我来。这时他又开始在屋子里奔来跑去,不停地擂着自己的胸膛,气愤地满屋子乱跑,直到有人报告您来了——他才对我说:‘好吧,你躲到隔板后面去吧,先坐上一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他还亲自给我搬来一把椅子,把我锁在那里;他还说:‘我也许还要找你,问问你。’尼古拉被带进来的时候,您已经走了,他把我也放了,还说:‘我还会找你的,还有事要问你……’”
“那么审问尼古拉的时候,你在场吗?”
“刚一送走您,他们就放我走了,然后才开始审问尼古拉呢。”
小市民住口不言了,突然他又深深鞠了一躬,手指都碰到了地板。
“请您饶恕我对您的诬告和不怀好意。”
“上帝会饶恕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回答道。听了这句话,小市民又向他鞠了一躬,不过不是那种一躬到地,而只是把脑袋躬到齐腰,然后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子,走出了房间。“一切都可以得出两种结论,现在一切都可以得出两种结论。”拉斯科尔尼科夫反复念叨着,比任何时候都更精神焕发地走出了房间。
“现在咱们就再来较量一番吧。”他一边愤恨不已地笑着说,一边走下楼梯。他愤恨的是他自己:想到自己的“怯懦”,他既嗤之以鼻,又深感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