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走进一间不大的房间,四壁糊着黄色墙纸,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窗户上挂着薄纱窗帘。这时,夕阳把房间照得通明透亮。“那时候,也许,阳光也会照得这样亮!……”这个想法似乎无意中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脑海里电光一闪。他飞速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一切,以便尽可能看清并记住房间里的摆设。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家具都十分老旧,全是黄木做的:一张带有巨大弯木靠背的长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窗户之间的墙上是一个镶有镜子的梳妆台,靠墙摆着几把椅子,还有两三幅嵌在黄色镜框里的廉价图画,画的都是手里捧着小鸟的德国小姐——这就是全部家具了。角落里一幅小小的圣像前点着一盏小油灯。一切都很洁净:家具和地板擦得亮铮铮的,闪闪发光。“这是莉扎薇塔干的。”青年心想。整个套间里纤尘不染。“凶狠的老寡妇家里才这样洁净。”拉斯科尔尼科夫继续默想,并且好奇地瞟了一眼挂在第二个房间门前的那幅印花布门帘,那间房里摆着老太婆的床和一口五屉柜,他还从未朝房里看过。整个套间就这两个房间。
“您有什么事?”老太婆走进房间,厉声喝问,她仍旧站在他对面,以便直接对他察言观色。
“我带来一件抵押品,请看!”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扁平的旧式银表,表的背面雕刻着一个地球仪。表链是钢制的。
“知道么,上次抵押的东西已经到期了,一个月的期限前天就满了。”
“我再付给您一个月的利息吧,请您再宽限宽限。”
“先生,是宽限几天,还是现在就把您的抵押品卖掉,这可得由我做主。”
“这块表很值钱吧,阿廖娜·伊万诺芙娜?”
“先生,不值钱的东西您都拿来了,这块表也值不了几个钱。上次那只戒指我给了您两张票子指两卢布纸币。,可是在珠宝商那里,花一个半卢布就可以买个新的。”
“请给我四个卢布吧,这是我父亲的表,我一定会赎的。不久,我就会收到一笔钱。”
“既然您要抵押,一个半卢布,先扣利息。”
“一个半卢布!”青年突然大叫起来。
“随您的便。”老太婆说着把表还给他。青年接过表,气得刚要拔腿就走,可马上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起自己已走投无路了,而且上这里来还另有目的。
“拿钱来!”他粗声粗气地说。
老太婆一边伸手到衣袋里掏钥匙,一边走向另一间挂着门帘的房间。青年独自留在房子中间,好奇地留神细听,暗自猜测。她开五屉柜的声音清晰可闻。“应该是最上面的抽屉,”他推断,“看来,钥匙是放在她右边的衣袋里……全都串在一只钢圈上……其中有一把钥匙特别大,比其他钥匙大两倍,带着锯齿,这肯定不是开抽屉的……可见,还有一个小匣子,或者小箱子……这倒要搞清楚。小箱子都配这样的钥匙……然而,这一切又是多么卑鄙啊……”
老太婆回来了。
“给您钱,先生,一个卢布每个月的利息是十个戈比,一个半卢布就应收十五戈比,我得先扣一个月的利息。上次借的两个卢布也按这个算法,扣掉二十戈比。加起来一共是三十五戈比。您抵押的这块表,总共还能拿到一卢布十五戈比。给,请收钱。”
“怎么!现在竟然只有一卢布十五戈比了!”
“正是。”
青年没有争辩,收下了钱。他望着老太婆,并不急于出去,仿佛还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似乎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阿廖娜·伊万诺芙娜,也许就在这几天,我还会带一件东西来向您抵押……一只银质的……漂亮的……小烟盒……我从朋友那里一拿回来就……”他发起窘来,便停口了。
“唔,到那时再说吧,先生。”
“再见……您总是一个人在家吗?您妹妹不在家吗?”他一边走向前室,一边竭力用随便的语气问道。
“先生,您有事找她吗?”
“啊,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可您马上就……再见,阿廖娜·伊万诺芙娜!”
拉斯科尔尼科夫极其惊惶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这种惊惶有增无减,渐渐加剧。下楼时他甚至好几次停住脚步,仿佛有什么事情使他突然吃了一惊。最后,已经走到街上了,他才激动地叫出声来:
“哦,上帝啊!这一切是多么丑恶啊!难道,难道我……这是胡说,这真是荒唐至极!”他坚决地补充道,“如此可怕的想法难道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良心竟能容许我干这等肮脏的事情!总而言之:肮脏,下流,卑劣!卑劣!……而我,竟整整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