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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葛朗台[电子书]

欧也妮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心里痛苦至极,如同女人初次听到恋人的不幸,心中的悲痛遍及全身。可怜的姑娘哭了。

“你又不认识你叔父,你哭什么?”父亲对她说时用饿虎似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他平时瞪着他那大堆的金币时也许就是这样的目光。

“可是,先生。”女佣说,“谁又会对这小青年不产生怜悯之心呢?他还睡得那么香甜,对自己的厄运竟一无所知。”

“我可没问你呀,娜侬。你不要多话好吗?”

欧也妮这时终于明白了,坠入爱河的女人应该永远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在自己心中,她因而没有再答腔。

“夫人,我希望在我回来之前什么也别向他透露,”老头子接着又说,“我必须去把我那牧场靠路边的排水沟修整一下,我回来吃午饭时再告诉他那件事。至于你欧也妮小姐,你要是为这位公子哥儿哭泣,到此也就够了,这孩子很快就会去印支半岛的,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父亲拿了放在帽檐上的手套,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戴上,并在双手的各指之间又紧了紧便出门了。

“啊,妈妈,我简直要窒息了,”等到室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时,欧也妮对母亲说,“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葛朗台太太看到女儿面色苍白,于是打开了窗户,以便让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我现在觉得好些了。”过了一会儿欧也妮又说。

在此之前,外表一向沉着而冷静的女儿如今竟是这般烦躁不安,因而也影响到了葛朗台太太。她带着所有做母亲的女人固有的直觉,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她能猜透女儿的心事。其实,就连匈牙利著名的连体姊妹,生活中相依为命的程度也赶不上欧也妮与她母亲那样亲密无间。她们总是一起靠在窗旁,一起去教堂,住在同一间屋里,呼吸同样的空气。

“可怜的孩子。”葛朗台太太叫了一声,便将欧也妮的头抱住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听到母亲的声音,姑娘抬起头,想揣摩母亲内心的想法,于是用试探的目光望望母亲,然后问道:

“为什么要送他去印支半岛呀?他真的有了不幸,难道就不应该将他留在这儿吗?难道他就不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了吗?”

“是呀,孩子,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父亲也许有他的道理,我们必须尊重他呀!”

母女二人静静地坐下,一个坐在那带垫的椅子上,一个坐在那小扶手椅上,两人都拿起了各自的针线活。欧也妮感激母亲理解自己的心事,她吻着母亲的手,并且说:“亲爱的母亲,你真好。”这句话使那张长期愁眉不展的脸上露出了光彩。

“你觉得他好吗?”欧也妮又问。

葛朗台太太只是微微一笑代替了她的回答。一阵沉默之后,母亲轻声问道:

“你真的已经爱上他了?这可不好呀!”

“不好吗?”欧也妮接着问,“那是为什么?你喜欢他,娜侬也喜欢他,那我就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好了,妈妈,咱们把桌子摆好等他吃饭吧。”

她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妈妈也同时放下手上的活计,并对她说了一句:“你是发疯了吧!”她自己也发疯似的心甘情愿来为女儿的发疯进行辩解。这时欧也妮喊了声“娜侬”。

“小姐,您还想要什么呀?”

“娜侬,中午吃的奶油能做好吗?”

“啊,中午吃,可以做好。”年龄不小的女佣回答说。

“那么,请给他冲点浓咖啡,听德·格拉桑先生说,巴黎人都喝浓咖啡,给他多冲点儿。”

“您叫我上哪儿去弄呀?”

“去买呗!”

“要是老爷碰上了怎么办?”

“他去草场了。”

“那我赶紧去了,可费萨尔先生在卖给我白烛时便问过我,问咱们家是否是三王来朝三王来朝指耶稣教中耶稣降生时前来朝拜的三位东方博士。也指远道来的贵人。,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消费上的一些反常现象。”

“你父亲要是听到点儿风声,他可能会打我们的。”葛朗台太太说。

“他如果要打,那我们就只好乖乖跪下任他打好了。”

葛朗台太太抬起头望了望天上,她没作任何回答。娜侬系上头巾出了门。欧也妮铺上白桌布,又去阁楼取来几串好葡萄,这是她为了好玩而挂在绳子上的。她来去走廊时都蹑手蹑脚,生怕有响声会惊醒堂弟。与此同时,她又情不自禁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听着他那有节奏的呼吸声。她心想:“大祸临头了,他却还在鼾声雷动。”她拿了些最绿的葡萄叶,活像个大宾馆里的主宴官,将葡萄装点好,得意洋洋地摆到了桌上;她又去桌上将父亲数过的梨也拿过来,在绿叶中间摆放成金字塔的形状,她跑来跑去,跳上跳下,恨不得将她父亲全部的家产和盘托出,可是所有的钥匙都由他一个人保管着。娜侬回来了,手上拿着两个鲜鸡蛋,欧也妮一见到鲜鸡蛋真想扑上去抱着娜侬的脖子亲吻。

“拉朗德的佃户的篮子里有鲜蛋,我便找他要,这家伙为了讨我高兴,便给了我两个。”

经过两个小时的精心准备,一顿午餐终于准备就绪,虽然简单,且花钱不多,但与长期以来的午餐相比,却有大反常规之势。这两小时里,欧也妮曾十二次扔下自己手中的活,跑去光顾煮咖啡,跑去听堂弟起床的动静。在这个家里,平常的午餐总是站着吃,各人取点面包、水果或黄油,以及一杯葡萄酒。而今天,桌子摆在壁炉旁边,一把扶手椅摆放在她堂弟的那套餐具前,还有满满两盘水果,一个吃带壳鸡蛋的专用小杯子,一瓶白葡萄酒,还有面包及放在茶碟上的糖块,欧也妮看着这些,一想到父亲有可能在这时进来,向她吹胡子瞪眼睛,她不禁害怕得四肢发抖起来。因而她不时地望着那座挂钟,盘算着堂弟能否在父亲回来之前用完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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