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1

情感教育[电子书]

她头戴一顶宽大的草帽,帽子上玫瑰色的彩带在身后迎风飘舞。她那两边分开的女式黑头发,绕过她那长长眉毛的眉梢,像一道瀑布一样舒缓地倾泻下来,似乎是紧紧而又多情地贴在她那椭圆形俏丽的脸蛋上。她穿着一件细薄柔软的轻罗袍,上面点缀着豌豆大的小点点,打着许多皱裥自然地撒开着。她手中拿着针线活,坐在那里绣花。她那垂直的鼻子,圆润的下巴和修长的身材,清晰地映衬在蔚蓝色天空的背景下。

因为这个女人总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儿,弗雷德利克想接近她,但又找不到恰当的方式,不敢冒失。他不得不一会儿向右转转,一会儿向左转转,一连转了好几次,以掩饰他心中准备进行什么行动的秘密。然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在靠近凳子上放着的一把小雨伞旁边站住了,眼睛假装着去观看河里游弋的小船。

小伙子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身上如此柔嫩而光滑的棕色皮肤,如此性感诱人的窈窕身段,以及那阳光照射下的纤纤玉指。他用一种惊叹的目光凝视着她的针线盒,就像观赏一件了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与此同时,年轻人脑海里闪现出了一长串的问题: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住在哪儿?她的生活怎么样?过去的经历如何?他还希望去看看她房间里的家具、摆设,看看所有她穿过的裙子,了解一下她经常交往的是一些什么朋友。在一种更深入的刨根究底的探察之下,在一种无边无涯的内心痛苦的好奇之中,他此刻甚至连一种从肉体上占有她的欲望也烟消云散了。

这时过来了一位黑女人,头上扎着一条头巾,手上牵着一个长得有点高的小女孩。小女孩可能是刚刚睡醒才起来,眼里还滚着泪水。她把她抱在膝盖上说:“小姐快七岁了吧,可是还一点儿也不乖,妈妈就再也不会喜欢她了,家里的人太纵容她的任性了。”弗雷德利克听到这些话后,显得异常高兴,就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获得了什么收获一样。

他猜想这个女人可能是安达卢西亚安达卢西亚是西班牙南部地区,曾长期为摩尔人占据,那里的女人以美丽著称。人,也可能是克里奥尔克里奥尔人属于安的列斯群岛的白种人。白种人,是她从安的列斯群岛那边带来的这个黑女人。

一条紫颜色的长围巾搭在她背后包铜的船舷上。一定会有很多次,每当她在大海上旅行时,每当潮湿的夜晚降临时,她都会用这条围巾裹着她的身子,盖着她的腿,甚至蒙着头打瞌睡。可是此时,由于围巾上长长的流苏在往下坠,慢慢地往下滑着,眼看就要掉进河水里了,那女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弗雷德利克赶紧跑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差点掉进河里的围巾,女主人向他道谢说:

“谢谢你,先生!”

两个人的眼光第一次碰到了一起。

这时,阿尔努老爷在楼梯口出现了,他喊道:

“夫人,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玛尔特小姐朝他跑过去,双手钩住他的脖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胡子。此时,弹奏竖琴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姐想去看演奏。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女人就领着这位弹竖琴的人走进了头等舱。阿尔努先生认识他,这是以前的一位老模特儿。他用法语第二人称单数的“你”同来人打招呼,让同舱的旅客们大为惊讶。最后,竖琴师将他长长的头发往肩后一甩,伸开双臂,开始弹奏起来。

他弹唱的是一首源自东方的浪漫的抒情歌曲,歌词的内容涉及了一些有关匕首、鲜花、月亮和星星之类的东西。这位衣衫褴褛的流浪艺人拉开嗓门唱着这段曲子,他的手指拨动的竖琴声有时盖过了自己唱走了调的歌声。男子更加使劲地弹奏,琴弦在颤抖,那金属般铿锵的声音,犹如一阵阵哇哇的呜咽声,好似失去一种自豪的爱情之后而发出的哀鸣。

河的两岸,有一些树垂下了身子,树枝一直垂到了岸边的水里。一阵清新的空气吹过,他发现阿尔努夫人正茫然地望着远方,艺人的演奏停下来的时候,她眨动了好几次眼睛,好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弹琴的艺人低声下气地挨近船舱的旅客讨要小费,正当阿尔努在口袋里摸零钱的时候,弗雷德利克将握紧的手伸向他的便帽,不好意思地打开,然后向里面丢了一块金路易。这并不是虚荣心促使他在阿尔努太太面前向一位流浪艺人施舍,而是一种他和自己欣赏的人一同给人赐福的念头让他这样做,这几乎是一种类似宗教的心理活动。

阿尔努一边给他指路,一边热诚地邀请他下餐厅去吃饭。弗雷德利克则说他刚刚吃过午饭,其实他并没有吃,现在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只不过是口袋里连一个生丁也没有了。

但是,他想,他该和别人一样,总有权利到那儿去呆一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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