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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喝过咖啡了吗?”古德伦问。

“喝过了。不过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再喝点。”他告诉她。

“那你只能拿玻璃杯喝了,我们只有两只杯子。”温妮弗雷德说。

“对我都一样。”他说着,拖过一把椅子,加入了姑娘们的圈内。她们有多快乐,和她们在一起是多么舒服和令人迷恋啊。在这样一个阴云笼罩的世界里,她们是多么的幸福!他终日在为葬礼奔波的那个外部世界不复存在了,霎时,他感到心荡神移,陶然若醉。

她们所有的东西都很精致、讲究。两只奇特的猩红色杯子小巧玲珑,纯金镶边;一只黑色的小罐,上面绘有猩红色的圆点;那只奇特的咖啡壶中正源源不断地飘出一股几乎闻不见的香味。这股浓郁的邪气使杰拉尔德顿感飘飘欲仙。

他们都坐着,古德伦小心翼翼地倒咖啡。

“要放奶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手却竭力把持着那只带大红圆点的小黑罐的平衡。她虽然始终有很好的自制力,却又老是神经紧张。

“不,我不要。”他回答。

于是,她怀着奇特的谦卑心情,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而自己却拿起了那只充数的玻璃杯。她似乎很愿意为他效劳。

“你为什么不把玻璃杯给我?你拿着它太不相称。”他说。他倒是宁肯自己用这只玻璃杯,而让她享用那精致的咖啡杯。然而她没说什么,以自卑的态度欣然接受了这悬殊的差别。

“你们还挺会操持家务呢。”他说。

“是啊。不过,我们可不会招待客人。”温妮弗雷德接口说。

“不会?这么说,我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啰?”

这回他才感觉到自己穿的便服是多么不相称,是个外人。

古德伦一语不发,静坐着,没有心思去和他答腔,在这种场合,沉默不语是最明智的,或者稍微说上几句轻松的话,最好不要谈正经事。于是他们轻松愉快地闲谈着,后来他们听到楼下有人牵出马,嘴里喊着“倒——倒”,把马套进准备送古德伦回家的马车里。她穿戴好,没敢正眼瞧杰拉尔德一下,只是同他握了握手就走了。

葬礼令人心烦意乱。仪式结束后,喝茶时几个女儿不停地念叨:“他是我们的好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或者说,“要再找一个像爸爸那样的大好人可不容易。”

杰拉尔德默认了这一切。这是人之常情,只要地球还在转,人们就不会抛弃这些世俗的观念。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温妮弗雷德憎恨一切。她独自躲在画室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盼望古德伦会来看她。

好在大家很快就各奔东西了。克立克家的人从来不会在家呆得太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剩下杰拉尔德独自一人了。就连温妮弗雷德也被姐姐劳拉带到伦敦散心去了。

可是当真的只剩下杰拉尔德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感到难以忍受这种孤独。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些天来他始终就像一个被锁链吊在悬崖边的人,不论怎样挣扎,就是无法回到坚实的大地上来,找到一块立足之地。他在空虚和苦闷的边缘徘徊。不论他想什么,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个万丈深渊。不论他想到的是朋友还是陌生人,也无论是工作还是娱乐,眼前出现的惟有这无底的深洞。他的心正在此中枯萎下去。眼前没有一根救命稻草,等待他的只有绝路一条。他必将被无形的肉体生活的链条悬吊在半空,在那深渊的边缘慢慢地变成一具枯尸。

起先,他沉默寡语,竭力保持镇定,盼着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烟消云散,在经受了这番极度的苦行之后,能让他如释重负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但是,事情并未了结。等待他的是更剧烈的危机。

第三天晚上,他感到心惊胆战,无法再忍受另一个这样的夜晚了。另一个夜晚又将来临,他又要被拴在肉体生活的链条上,悬吊在空虚的无底洞边上。受不了这个,绝对受不了。他深感恐怖,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袭他的灵魂,使他再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力量了。他不能从这极度的空虚中自拔。要是他跌入深渊,就将永世不得起身。他必须急流勇退,必须寻找支柱。除此之外,他再也不信自己能赤手空拳进行抵抗了。

吃完饭,他不敢再经历一次那种极度的空虚,于是忙套上靴子,戴好帽子,走向夜幕。

这是一个漆黑的雾夜。他跌跌撞撞走过树林,摸索着朝磨坊走去。伯金不在。很好,他心里有点高兴。他转身上了山坡,摸黑高一脚低一脚地爬上陡峭的山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迷了路。真没劲,该往哪儿去呢?管它呢。他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继续摸索,总算又走上了一条小路。然后他穿过一片树林。此时,他的脑袋里一片茫然,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走,没有思想,也没有知觉。他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前走,最后走出了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他用手寻摸越过树篱的阶梯,结果又走岔了道,只好沿着田边的树篱一直往前走,走到出口。

最后,他终于走上了公路。刚才朦胧的夜色使他漫无目标地摸索了半天,现在他得选定一个方向:就这么乱走一气是没有什么结果的。他必须选定一个方向。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黑夜中显得宽阔的公路上,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心在怦怦地跳,四周是秘不可测的黑暗。他就这样站了许久。

突然,他听见了脚步声,看见一点摇晃不定的灯光,便立即迎了上去。来者是一个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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