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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谁来听我们做晚祷告呢?”比利急切地问道。

“随你们喜欢。”

“你来好吗?”

“当然好啰。”

“厄秀拉?”

“干吗,比利?”

“你刚才是不是说的Whomyoulike?”

“对呀。”

“嗯,Whom是什么意思?”

“它是Who的宾格。”

一阵出了神的沉默,接着是充满信任的一问:

“是吗?”

伯金坐在火炉边暗自发笑。当厄秀拉终于下来时,他正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臂搁在膝盖上。她看到他纹丝不动、长坐久视的样子,酷似一尊俯着身子的神像,衰微颓败后的宗教中的一尊偶像。他回转身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像死灰一样闪烁出类似磷火的白光。

“你感觉不舒服吗?”她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我还没注意到这事呢。”

“没注意难道你就不知道吗?”

他的眼睛快速闪动了一下,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他看出了她的反感,于是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不经注意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舒服吗?”她又追问了一句。

“也不尽然。”他冷冷地答道。

“可是你难道不认为这有点太不合情理了吗?”

“不合情理?”

“是呀。我认为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关心,连自己生了病都不知道是一种犯罪。”

他面有愠色地看着她。

“噢。”他说。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干吗不呆在床上休息呢?你看你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难看得竟讨人生厌吗?”他揶揄道。

“不错,十分令人生厌,而且使人反感。”

“唉!咳,这可真不幸呵。”

“再说外面在下雨,今晚的天气又这么可怕。说实话,你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是不可饶恕的,你这人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受罪也活该。”

“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他机械地重复着。

他这句话打断了她的话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

正在这时,去教堂的人回来了。于是他俩去和姑娘们见了面,然后又同母亲和古德伦打了招呼,最后是父亲和一个弟弟。

“晚上好!”布兰文有点吃惊地招呼道,“来找我的吗?”

“不,”伯金回答说,“我的意思是,没什么特别的事。今天天气不大好,我上你们家来,你大概不会介意吧?”

“今天的天气的确叫人难受。”布兰文太太表示同情地说。这时楼上传来了比利和多拉的叫喊声:“妈妈,妈妈!”母亲抬起头,对着楼上温和地答道:“我过一会儿就上来,多拉。”然后对伯金说:“肖特兰茨没再出事吧,我想。唉!”她叹息道,“不会了。不幸的人家,我想不该再出事了。”

“你今天去过那儿了,是吗?”父亲问。

“杰拉尔德今天上我那儿去喝茶,后来我又步行送他回家。他们家的人个个愁眉不展,这对他们的身体是不利的,我认为。”

“依我看,他们都是些不懂节制的人。”古德伦说。

“或者说节制得太过分了。”伯金接口道。

“哦,对,这一点我敢肯定。”古德伦用几乎带有泄恨的口气说,“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他们家的人都以为自己应表现得与众不同。”伯金说,“人们在悲痛时,应该像我们的先人那样,把悲痛埋在心底,闭门自哀。”

“一点不错!”这话古德伦几乎是叫出来的。她的脸涨得通红,显得很激动,“还有什么比这种不加掩饰的悲伤更糟的呢?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更虚假呢?如果连悲伤都成了公开的显耀,还有什么是隐秘的呢?”

“说得有理,”伯金说,“我在那里时都觉得害臊,他们整天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自以为必须表现得与众不同,异乎寻常。”

“不过,”布兰文太太听着他们这番评头论足,心中有些不悦,“要经受这样的惨运也不是容易的。”

说罢她上楼去照看孩子们了。

伯金随后只呆了几分钟,便起身告辞。他走了之后,厄秀拉对他产生一种切齿的痛恨。她的脑子似乎整个变成一个轮廓鲜明的仇恨的结晶体,整个身躯似乎凝聚成一支仇恨的利箭。她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道理,这一铭心刻骨的极端仇恨;这一地地道道、无比鲜明、难以理喻的仇恨会死死攫住她。她根本不去想它,她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凡身。那情形仿佛是走魔入邪。她觉得自己好比中了邪,有好多天她完全沉浸在这种对他的极度仇恨中。这种仇恨的激烈程度胜过她过去经历的一切,她仿佛被抛出了这个世界,被扔进一个可怕的境地。在那里,过去生活中的一切都失去了价值。她感到十分空虚,茫然不知所措,对自己原来的生命麻木无知觉。

这种情绪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显得荒谬无比。她不知为什么自己要恨他,因为她的恨相当抽象。她仅仅意识到自己被这种激情所左右,不能自拔。由此造成的震撼使她目眩头晕。他就是敌人,是一切敌意的结晶,这一点非常清楚,不容置疑。

她想起了他的脸,那么白皙而俊秀的脸;想起了他那双眼睛,那双喜欢表露心意、阴郁而坚定的眼睛。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看自己是否发疯了。在这股极端的仇恨烈焰中,她已经烧得完全变了态。

她的仇恨不是暂时的,她并不为某种具体原因而恨他;她不想对他施行什么报复,也不想同他有什么交往。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极限,决非语言能表达。她的仇恨是那么单纯,那么晶莹透彻,仿佛他是敌视的烈焰中射出的一束火光,一束不仅要毁灭她,而且要彻底否定她、否定她的整个昏暗世界的火光。她把他看作是极端否定的有力一击,是一个奇异的澄莹皓洁的生命物,他的存在鲜明地反衬出她的不存在。当她听说他又病了的消息时,对他的仇恨有增无减,如果这种仇恨还能复加的话。这种仇恨使她震惊,将她消耗殆尽,可是她难以却步抽身。她无法躲避降临到她身上的这种变了态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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