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环视了一下房间。伯金猜不透她在寻找什么,也猜不透她在思考什么。显然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我的几个孩子是不是都在那儿呢?”她冷不防地问道。
他哈哈大笑,心里却惊恐不安。
“除了杰拉尔德外,其余几个我几乎不认识。”他回答说。
“杰拉尔德!”她高声说道,“他是他们之中最不够格的。你瞧瞧他。你大概不会想到这点吧,是吗?”
“不会。”伯金承认。
这位母亲望着房间对面的大儿子,神情严肃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唉。”她发出一声令人费解的短叹,颇含冷嘲之意。伯金感到害怕,简直不敢想象这声短叹中的含意。克立克太太仿佛忘了他,起身走开了。随即她又折回身来加了一句:
“我希望他有个朋友。他从来没有朋友。”
伯金低头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目光严肃的蓝眼睛。他对这双眼睛感到费解。“我又不是我兄弟的看护人此句源出《圣经》。凯恩将自己兄弟杀了。当上帝问及他的兄弟在何处时,他说:“我又不是我兄弟的看护人。”。”他几乎是轻率无礼地自语道。
他猛地想到了凯恩的哭喊声。杰拉尔德不是别人,正是凯恩。但他又不是凯恩,尽管他曾杀死了他的同胞手足。这是一件纯属意外的事故,对其后果人们也未念念不忘,虽说他杀死兄弟的方法十分残酷。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要试图勾起记忆,挑起对造成意外事故的人的诅咒呢?一个人可以意外地活着,也可以意外地死去。难道不是这样吗?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隶属于纯粹的意外?是不是只有种族、人种、种类才具有广泛普遍的意义呢?或许这并不属实。那么就没有纯意外了吗?是不是发生的每件事都有普遍的意义呢?是这样吗?伯金站在那里沉思默想着,忘却了克立克太太,正如她刚才曾忘却了他一样。
他不相信有意外这类事情。进一步说,所有这一切都是盘根错节,相互交织的。
他刚得出这个结论,便见克立克家的一个女儿走过来说:
“你不去把帽子脱掉吗,亲爱的?”她伸手勾住母亲的胳膊,拉着她走了。伯金立刻同身边的那个男人交谈起来。
宣布午宴开始的锣声响了。男人们都抬起了头,然而没有动身去饭厅。而屋里的女人们则好像感到锣声同她们毫无关系。5分钟过去了。克劳瑟,那个年老的男仆,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厅。他恳求地望着杰拉尔德。后者拿起放在架子上的一个弯曲的大海螺壳,也不招呼一声,张嘴吹出一声刺耳的尖响。这声音奇异、振奋,使众人的心脏不由得一颤。这声召唤有似奇迹,人人都像听到信号一般奔跑起来,一下子拥向饭厅。
杰拉尔德等了一会儿,想让妹妹担当一下女主人。他知道母亲对女主人之职是不屑一顾的。然而想不到妹妹却只顾自己坐在座位上,于是杰拉尔德便指派起各位来宾的坐席,颇有些独断专行。
饭厅里一片平静,人们看着冷盘传递上来。沉静之中,一个长发披到背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平心静气地说:
“杰拉尔德,你弄出那声怪响时没有考虑到爸爸。”
“是吗?”他应了一声。随后他对客人们说:“父亲躺下休息了,他不太舒服。”
“他到底怎么啦?”一个已婚的妹妹大声问道,一面偷眼打量着高耸在桌子中间、插满人工花朵的巨型婚礼蛋糕。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温妮弗雷德,那个长发披肩的姑娘回答说。
杯中斟满了酒,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谈起来。桌子尽端坐着那位母亲,盘卷的头发十分松散。她旁边坐着伯金。有时她会朝边上两排面孔狠扫一眼,俯过身,鲁莽地盯住某一张脸,用低沉的声音问伯金:
“那个青年人是谁?”
“我不认识。”伯金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以前见过他吗?”她问。
“我想没有。”他回答。她感到满意了,疲劳地合上眼睛,面色平静,看上去就像一个休息中的王后。随后她惊醒过来,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应酬似的微笑,颇像令人愉快的女主人。这时她会谦和地躬身曲腰,似乎人人都受欢迎,都使她愉快。然而转眼之间,她脸上又罩上一阵阴影,满脸愠怒,像头陷入绝境的恶魔那样从眉下扫视着,仇视在座的每一个人。
“妈妈,”黛安娜,一个比温妮弗雷德稍微年长一些的漂亮姑娘叫道,“我可以喝酒,是吗?”
“行啊,你可以喝酒。”母亲机械地回答说,因为她对这种事毫不在乎。
黛安娜朝男仆招了招手,示意给她斟酒。
“杰拉尔德不许阻止我。”她平静地对众人说道。
“行啊,黛。”她哥哥亲切地对她说。而她喝酒时则用挑战的目光瞥了哥哥一眼。
这所房子里有一种奇怪的自由,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这种状态与其说是自由,还不如说是对权威的反抗。杰拉尔德之所以有一些指挥权,是靠了个性的力量,并非因为什么授予的地位。他的语气中有一种音质,既亲切又威严,把那几位较他年幼的弟妹们都给唬住了。
赫米奥正同新郎讨论民族主义的问题。
“不对。”她说,“我认为提倡爱国是个错误。这样一来就像商行同商行搞竞争一样。”
“啊,怎么能那么说呢?”杰拉尔德惊呼,他十分热衷于舌枪唇战,“你怎么能把一个种族称为商行呢?依我看,民族主义的基本意思就是种族。我想民族主义就是表示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