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直冒火，鼻孔就像鱼腮似的一闭一合，他冲着我大声嚷嚷起来：
“他们没有权利把他关起来！快去！——立马就去。把他放了！他已经不是奴隶了；他像这个世界上所有逍遥自在的人一样自由！”
“这孩子讲的是什么话嘛？”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萨莉姨妈，你们要是不去，我就去啦，我早就认识他，他这辈子的事，我全清楚，汤姆也一样。沃森老小姐两个月之前去世了，她临死之前说，她原想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她为此感到羞愧，所以她在遗嘱里释放了他。”
“那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他自由了，为什么还非要你来释放他呢？”
“对啦，这倒真是个问题，老实说，真是女人家的见识！怎么着，我想尝尝冒险的滋味呗，我宁可在齐脖子深的血里……哎呀！我的天哪，那不是波莉姨妈嘛！”
要不是她满面笑容，像个天使般地，端端正正地站在门里，我都不敢相信呢！
萨莉姨妈马上朝她扑了过去，搂住了她，差点儿没把她的脑袋给搂下来，然后就哭开了。我赶快钻到床底下去了，算是找了个藏身的好地方，我觉得，这下子可要让我们俩难堪了。我偷偷地从床底下往外看，过了不大一会儿，汤姆的波莉姨妈挣脱了她妹妹的拥抱，站在那儿从眼镜上边拿眼睛盯住了汤姆——直盯得他想找缝儿往地下钻，你明白不。然后她开口道：
“对嘛，你最好是把脸扭过去——我要是你的话，我也会的，汤姆。”
“哦，这是怎么的啦！”萨莉姨妈说，“难道他还变了不成？哎哟，他不是汤姆，他是锡德，汤姆他……汤姆他……吔，汤姆上哪儿去了？他刚刚还在这里的嘛。”
“你是问哈克·费恩在哪儿吧——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看汤姆这小淘气鬼是我从小带大的，带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见了他还不认得吧。那可就要闹大笑话了。哈克·费恩，从床底下出来吧。”
这么着，我就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不过我觉得怪难为情的。
萨莉姨妈脸上那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真是少见；赛拉斯姨父走进来，听说了这些事，更是不知所以然。这一下把他弄得晕晕乎乎的，正如你想象得到的那样，整个一天下来的时候，他都迷迷糊糊的，那天晚上他在一个布道会上布道，可让他出尽了风头，因为就连世界上最年长的人也听不懂他讲了些什么。汤姆的波莉姨妈把我的情况，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告诉了他们，我也不得不站起来说一说，当初费尔普斯太太错把我当作汤姆·索耶的时候，我弄得好窘——这时萨莉姨妈插嘴说，“哦，还是叫我萨莉姨妈吧，我都听习惯了，你用不着改口。”——我得说明一下，萨莉姨妈把我当成汤姆·索耶的时候，我为什么将错就错，冒充汤姆——我当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他不会介意的，因为这种事作为一个秘密，对于他来说一定会觉着很好玩，而且他会利用这个来冒一番险，彻底地满足一下。后来果然是这样的，他就装成了锡德，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没让我吃苦头。
他的波莉姨妈说，沃森老小姐确实在她的遗嘱里说了要释放吉姆；汤姆的话是真的；原来汤姆·索耶那么煞费苦心，却是在为一个已经获得自由的黑奴争取自由啊！以前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像他这样有教养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帮助一个人给一个黑奴恢复自由呢。
好吧，波莉姨妈说萨莉姨妈写信告诉她说，汤姆和锡德都来了，而且都很健康，很听话，她心里就在嘀咕：
“瞧，这就怪了！我本来早就该料到的，让他一个人出门，没有人看管他怎么行呢。我好像总也接不到你的回信似的，所以这次我就出来走一趟，长途跋涉一千一百哩，顺大河而下，来看看这个小家伙又耍了什么花招。”
“怎么，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啊。”萨莉姨妈说。
“得啦，我弄不明白了！我给你写过两封信，问你说锡德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呀。”
“好吧，我一封信也没收到过，姐。”
波莉姨妈慢慢地掉过头来，严厉地说：
“汤姆，你这淘气鬼！”
“哎——怎么啦？”他像是生气地应道。
“别问我怎么啦，你这个冒失鬼——快把那些信拿出来。”
“什么信哪？”
“那两封信。要是你让我抓住，我敢肯定，我要……”
“信都在箱子里。这下行了吧。它们还在那儿，跟我从邮局取回来时一样。我没看过它们，连碰都没碰。不过我知道那些信会惹出麻烦的，我以为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会……”
“好啦，真要剥你的皮，一点也不冤枉你。另外我还给你写了封信，说我要来，我估计……”
“不，我昨天收到了；不过我还没看，这封信没问题，我收到了。”
我想打两块钱的赌，敢说她没收到信。但我以为还是不说为好，所以我一声也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