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碰到的运气倒是不错的，那天下午正好有个马戏团要在那儿演出，四乡八邻的人都开始来了，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马车，都是五花八门的破烂车。马戏团天黑之前就要离开，所以我们的戏正好有机会上演。公爵把法庭的大厅租了下来，我们就跑到四处去张贴海报。海报上这么写着：

莎士比亚名剧重演！！！

美不胜收

只演一晚！

世界驰名悲剧名角，

伦敦德鲁利街大戏院明星小大卫·加里克

和

伦敦皮卡第里布丁街怀特教堂皇家草市大戏院

皇 家 各 大 陆 戏 院

明星 老埃德蒙·基恩David Garrick：加里克（1717—1779年）和基恩（Edmmnd Kean，1789—1833年）都是英国著名悲剧演员。演出广告中出现的这两位演员的名字是马克·吐温对书中两个骗子骗术不高明的揭露。

合演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

“阳台情话”一幕

演艺绝伦！非同凡响！！

罗密欧………………………………加里克先生

朱丽叶………………………………基 恩先生

全体演员助阵！

全新服装、全新布景、全新道具！

同场演出

名剧“理查三世”中的“斗剑”

绝技奇观、惊心动魄！！！

理查三世……………………………加里克先生

里奇蒙……………………………基恩先生

加演

（特邀）

哈姆雷特之不朽独白！！

由著名演员基恩演出！

曾在巴黎连续演出三百场！

兹因紧急邀请，须赴欧洲演出

只演一晚！！！

入场券每张两角五分，儿童、仆人壹角。

完了我们就到镇子里去闲逛。店铺和住宅几乎都是些东倒西歪、破旧干裂的木头结构房子，好像从来就没油漆过；这些房子都是用木桩支起来的，离地面有三四呎高，这样，大河涨水的季节，就淹不着房子啦。房子周围都有小花园，但是好像他们没在里面种花儿什么的，只有曼陀罗和向日葵，一堆堆的土灰，还有些破靴子破鞋支楞在那儿，还有旧瓶子、破烂布和用旧了的烂铁家什。栅栏是用各式各样的木板拼凑起来的，钉子也不是同一次钉上去的；栅栏板参差不齐地歪斜着，连上面的门大概也只剩了一根铰链——还是用皮革当的铰链。有些栅栏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刷过灰浆，公爵说看样子那恐怕还是哥伦布时代的事哪。那些花园里差不多都有猪钻进去了，人们老是不停地往外撵。

所有的店铺都集中在一条街上。店面都支起了白色的自制布篷，那些乡下人就把他们的马系在搭篷子的柱子上。布篷子底下放着一些盛干货的空箱子，总有些二流子成天坐在那儿，拿他们的巴罗刀在箱子上面削木头；一面嚼着烟叶，一面张开大嘴，打哈欠，伸懒腰——一帮地道的无赖。他们都喜欢戴那种跟雨伞差不多大小的黄色草帽，但都不穿上衣，也不穿背心；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不是比尔，就是巴克，再不就是汉克、乔和安迪什么的，说起话来懒洋洋的，有气无力的。这种二流子多得要命，每个支篷子的柱子边都靠着一个，他们几乎都是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只有在借给别人烟草或挠痒时才会把手拿出来。成天的，你就听见他们尽说着这样的话：

“汉克，拿口烟来给我嚼。”

“不行，我只剩下一口了。你找比尔要吧。”

没准比尔会给他一点，没准他会撒谎，说他一口也没有了。这些二流子有些简直穷得丁当响，连嘴里嚼的烟叶也不是自己的。他们嚼的烟叶都是借来的——他们跟一个家伙说：“杰克，我想让你借口烟嚼，我最后的一点儿烟叶刚刚给了本·汤普逊。”——这种话十有八九都是谎话；这种话骗不了别人，只能骗陌生人；但杰克可不是生人，所以他回敬道：

“你给了他一口烟，是吗？那你妹妹的姥姥也给了他一口吧？莱夫·巴克纳，你先把从我这儿借去的烟叶还给我，那我就借给你一两吨也成，而且还不计你的利息。”

“得啦，我确实还过你一些。”

“是啊，你是还过——大概就六口吧。你借我的是从店里买来的板烟，可还我的却是黑色的压缩烟砖。”

店里买的烟是压平的黑色烟板子，可是这些家伙多半都是把生烟叶卷起来嚼。他们向别人借口烟来嚼的时候，一般都不拿刀来切开，干脆就把烟板子放在牙齿中间，一边用牙齿咬，一边用两手使劲地揪，把烟板子撕成两半——于是有时候板烟的主人把那家伙咬剩下的一块接过来，满脸懊丧地看着它，不无挖苦地说：

“算了，你干脆把烟板子拿去吧，把你嚼下的给我。”

所有的街道和巷子都是烂泥，除了烂泥还是烂泥——烂泥巴像柏油那么黑，有些地方的烂泥大约有一呎来深，随便什么地方都有两三吋深的泥巴。猪猡们哼哧哼哧地到处乱拱。你可以看见一只满身泥水的母猪领着一窝小猪，懒洋洋地顺着街道走过来，一骨碌就在街当中的泥水中打起滚来，过路的人还得绕道躲开它，它就伸开腿来，闭上眼睛，甩着耳朵，让小猪吃奶，那副快活的样子，就像是按月拿了工薪似的。过了不一会儿，你就听见一个二流子大声吆喝道，“嘘！去呀，伙计！去咬它，虎子！”那母猪就呼地一下翻起身来，惊恐万分地尖叫着逃跑，原来它的耳朵让一两条狗给咬住了，接着还有第三条、第四条甚至更多的狗赶了过来；这时你就能看见所有的二流子都站了起来，看这场热闹，直到看不见才算完事，他们为这桩趣事开怀大笑，为这阵子震天价响的狗叫猪嚎痛快不已。完了他们又各回原处，直到又有狗打架，才来精神。没有什么事能像狗打架那样使他们来劲，使他们觉得痛快——除非是把松节油浇在一条野狗身上，点火烧起来，或是在它的尾巴上拴一只铁盒子，看着它一直跑到死，才觉得更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