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宗元传略
柳宗元,字子厚。唐河东(今山西永济)人。生于代宗大历八年(773)。少年时就很精敏。17岁举进士,29岁为监察御史。
那时候,正是德宗在位,顺宗为太子,王叔文因为善于著棋,为太子所赏,他一面联络太子,一面联络朝士,如韦执谊等,都和他是一党,预备握国家大权。
这时,柳宗元又为王叔文、韦执谊所赏识,当然和王、韦是一党了。
德宗之后,太子即位,就是顺宗,王叔文和韦执谊执了大权,引用党人,声势赫弈。柳宗元当然也居在重要的地位。但是,暗中妒忌他们的人也就不少。
究竟王叔文、韦执谊专权太甚,反对他们的人太多,后来连顺宗也恨了他们,就传位于太子,称为显宗,当然政局发生很大的变化,王叔文、韦执谊一个个被贬谪。柳宗元也在贬谪之列:初贬为邵州刺史,复加贬为永州司马。同时贬为司马的,共有八人,称为“八司马”;柳宗元为八司马之一。当时著名的文人,除了柳宗元外,再有刘禹锡,也为王叔文党,也被贬谪。
永州为今湖南零陵地方,是湖南的边界,和广东很相近,在那时候,是很荒僻的,但是,山水风景很好;柳宗元虽然吃了许多苦,却得游玩好山水,他文集中有名的小记,有大部分是在永州做的。
他在永州住了几年,到显宗元和十年,又被迁徙为柳州刺史。柳州,那地方更是荒僻,他所受的困苦,可想见了。
元和十四年(819),他死在柳州,年47岁。后人因为他是河东人,又称为柳河东;因他曾为柳州刺史,又称为柳柳州。
二、柳宗元的文集
柳宗元和刘禹锡是朋友,宗元死后,禹锡把他的诗文编为文集四十五卷。当然,至宋朝才有刊本。宋以后,不同的本子很多,据我所知,《四库全书》所收,共有三种:
(一)《诂训柳先生文集》45卷,外集2卷,新编外集1卷。宋韩醇音释,穆修刊行,即刘禹锡本。
(二)《增广注释音辨柳集》43卷。不著编辑者名字。
(三)《五百家注音辨柳先生文集》21卷,外集2卷,新编外集2卷,附录8卷。宋魏仲举编。今《四部丛刊本》即此本之元刊本。
此外再有宋、明刊本二种:
(四)《河东先生集》45卷,外集《龙城录》等,共6卷。宋廖茔中注。世彩堂刊。
(五)《柳河东集》45卷,外集、遗文、附录共7卷。明蒋之翘注刊。今《四部备要》本即此本。
按柳集中除诗文而外,并有杂著(这是古书的通例)。如《非国语》二卷,为考订专书,似可独立;而《龙城录》一卷,又为小说,编集者或删或存,或说不是柳宗元做的。今这一本柳文,就是从全集中选出一部分的散文。
三、柳文的长处
柳宗元为唐、宋八家之一。八家的文,当然各有各的特色,现在不能多讲,单说一说柳文的长处。
(一)他的思想很自由。他在唐代,与韩愈并称。文章是各有长处,若就思想而论,实在是柳胜于韩。因为韩愈单读“儒书”,见闻自然是不广,思想也就被束缚了。柳宗元,对于周、秦诸子,读得很多,并且兼读“佛书”,因此他的思想很活泼。他的文学作品中,有许多思想很好的。如:《送薛存义序》阐明民权;《天说》近于地质学;《断刑论》《贞符》二篇扫除迷信。在那时候,有这种思想,这是韩愈所不及的。
(二)他的考订文很好。他既然喜欢读周、秦诸子,所以对于诸子的研究也很深。他做了许多考订真伪的文字,如:《辩文子》《辩列子》之类。虽然不及今人的精审,但在他的前后时代,是少有的。
(三)他有很好的寓言。寓言,在周、秦时本是很发达的;周、秦诸子,几乎没一个没寓言。在汉以后,善于作寓言的,就要算柳宗元了。如《蝂传》《三戒》,就是代表作品。虽然有时候是演绎周、秦诸子,然而他的作品,自有价值。因为周、秦诸子的寓言,多是片言只语,不能成篇;柳宗元的寓言,能独立成为一短篇,比较的文学意味更是丰富。例如:《捕蛇者说》出于《檀弓》“孔子过太山侧”,《梓人传》演绎《庄子》郭注“工人无为于刻木,而有为于运矩;主人无为于亲事,而有为于用臣”;《种树郭橐传》是演绎老子“无为而治”。然一经演绎,便更有趣味了。
(四)他的游记极好。柳宗元既被贬谪到湖南和广西,那两个地方的山水,是很好的,是很奇的。柳宗元虽然受了些辛苦,反而得到游览的机会;而他的山水小记,便成为千古绝作。虽在本书里,曾经指出他有学《山海经》《水经注》的地方,而他却自成格局,有独立的价值,可推为游记之祖。后来人描写风景的游记,都不能超出他的范围以外。
以上,柳文的长处说完了。再有一件事,我们应该知道,就是他的词赋和《楚辞》也有很深的关系。这是因为他的境遇和屈原相似,他所到的地方,又和屈原相同;所以他的辞赋,和《楚辞》的关系很深。不过在他的全体文学作品中,辞赋并不算好;他的最好的作品,还是考订文、寓言、游记。
再者,柳宗元自述他的文学渊源,见于《答韦中立书》,读者可以参考。不过,那些话,虽然是他自述,而他的观察点,和我们完全不同;所以他自己还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好处,自己还没有说出自己的真价值。
四、本书选录注解的标准
前一节已说过柳文的好处。本书选录,即以此为准。于考订文、寓言、游记,几乎全数选入。有思想的论说文,也选得很多。辞赋,因为非柳文的特色,所以不选。此外,选《送僧浩初序》,以见子厚对于佛学的观念;选《答韦中立书》,以见子厚自述文学的渊源。
注解方面,力求简明,可省则省,以便阅读。而据蒋注本校正通行本误处数记。更博采朱子、杨升庵、方望溪诸人之说,或校订其字句之讹,或考证其渊源所自。间亦窃以己意,曾发现子厚原文引书、用字之可疑者,以供读者参考。(如《送僧浩初序》引《鬻子法言》,确有小误。但不必为子厚病)。我固不敢轻议古人,然也不敢盲从古人。偶然举此为例,为初学者指示途径,他们自己或更有新发现,如此研究,对于古人,对于自己,对于后人,都是多少有一点益处的。
胡怀琛书于上海
192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