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小山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①。山气巃嵸兮石嵯峨②，溪谷崭岩兮水曾波③。猿狖群啸兮虎豹嗥④，攀援桂枝兮聊淹留⑤。王孙遊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⑥。岁暮兮不自聊，蟪蛄鸣兮啾啾⑦。坱兮轧，山曲岪⑧，心淹留兮恫慌忽⑨。罔兮沕⑩，憭兮栗（11），虎豹穴，丛薄深林兮人上慄（12）。嵚岑碕礒兮，碅磳磈硊（13）。树轮相纠兮，林木茷骫（14）。青莎杂树（15）兮，薠草靃靡（16）。白鹿麏麚（17）兮，或腾或倚。状貌崯崯兮峨峨，凄凄兮漇漇（18）。狝猴兮熊罴（19），慕类兮以悲。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20）。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注释】

　　①偃蹇连蜷（quán）：屈曲的样子。缭：纽结。

　　②巃嵷（lóng sǒng）：云气弥漫的样子。嵯峨：形容山高的样子。

　　③崭岩：险峻的样子。曾：层，一作增。

　　④狖：长嗥尾猿。嗥（háo）：猛兽叫声。

　　⑤聊：姑且，勉强。淹留：久留。此句言山谷之中，幽深险阻，非君子之所处。

　　⑥王孙：原与楚同姓，故云王孙。

　　⑦聊：依赖，寄托。蟪蛄：夏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啾啾：众声。

　　⑧坱轧（yǎng yà）：云气浓厚广大。曲岪（fú）：山势曲折盘纡的样子。

　　⑨淹留：久留。恫，痛也。慌忽：忧思深的样子。

　　⑩罔：失志貌。沕（wù），潜藏。罔沕，即失神落魄的样子。

　　（11）憭栗：恐惧的样子。

　　（12）穴：闻一多疑为“突”之坏字，“虎豹突”与上文“虎豹嗥”，下文“虎豹斗”句法同。此句言虎豹穴于其间，林薄高深，而上者恐栗也。

　　（13）嵚（qīn）岑、碕礒（qí yǐ）：均为形容山石形状的形容词。碅磳（jūn zēng）、磈硊（kuǐ guì）：均为怪石貌。

　　（14）轮：横枝。茷骫（wěi）：枝叶盘纡的样子。

　　（15）莎，草根，名香附子。杂树：犹言丛生。

　　（16）草：水草名，即白。朱熹集注：“草，秋生，今南方湖泽皆有之，似莎而大，雁所食也。”靃靡：形容柔弱的样子。

　　（17）麏（jūn）：同“麋”，獐。麚（jiā）：牡鹿，即公鹿。

　　（18）崯崯（yín）：形容高耸的样子。峨峨：头角高的样子。漇漇（xǐ）：润泽。

　　（19）罴，兽类，似熊，身上有黄白色花纹。

　　（20）曹：同类。

　　【点评】

　　此篇为淮南王刘安的宾客所作。刘安曾“招怀天下俊伟之士”，故“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也”（王逸《楚辞章句》）。《汉书·艺文志》也记载“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但现仅存此一篇。

　　在汉人“楚辞”拟作中，此篇颇有屈子《九歌》之风，景物描写和情感氛围都类于《山鬼》。开头六句写山中环境之险恶，继而含蓄暗示王孙离家已久，“春草生兮萋萋”。紧接着以铺陈手法强调山中的自然环境，并极力渲染山中野兽出没的恐怖气氛以及离群索居的悲凉之气，可谓描写入微。而最终的目的是为告诫王孙“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应早日归来！感情表达委婉缠绵，其中还隐含一股幽怨之气。

　　关于此篇主旨，意见也颇多分歧。王逸认为是“闵伤屈原”，王夫之认为是淮南王宾客为其“召致山谷潜伏之士”之作，现代学者马茂元则判定其为思恋淮南王之作。从全文抒情特点看，马茂元之说更可信。在艺术上，本篇句式多变，文辞秀美，多用连绵词及叠词，音韵也颇有风味，确乎如王夫之《楚辞通释》所说：“绍《楚辞》之余韵，非他辞赋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