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的散文极具艺术个性,主要表现在他那独特的文调上。对于行文的声调韵律,他极为用心,多有体悟,他曾说:“仄声字容易表示悲苦的情绪,响亮的声音容易显出欢乐的神情,长的句子表示温和弛缓,短的句子代表强硬急迫的态度。”(《论散文》)。他的散文不讲排偶,但于参差不齐中寓有整齐排偶之笔;不拘格律,但有时也自然有平仄的谐调和声韵的配合,读起来琅琅上口,保持了适当的节奏之美。如写雨中雅舍一节:“细雨蒙蒙之际,‘雅舍’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如写送行:“‘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遥想古人送别,也是一种雅人深致。古时交通不便,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年,所以南浦唱支骊歌,霸桥折条杨柳,甚至阳关敬一杯酒,都有意味……”。像这样的段落在梁实秋的文章中俯拾皆是,有一种不露斧斫的音乐美。
四
梁实秋的散文广征博引,秘响旁通,古今中外,融汇无阻,宇宙之巨,蝼蚁之微,尽收笔下。他的文学理念在于文学要表达亘古不变的人性,所以他的散文体裁也主要取材于人类亘古不变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花鸟虫鱼、人情风俗,习见的行为如生病、拜年、散步、打鼾、听戏、握手等,惯见的事物如衣裳、汽车、信、门铃、狗、鸟等,以及一些文人生活小情调如写字、下棋、画展、谈话等。于琐屑世态中见人情、见智慧,化抽象人性为具体人性,庄谐并出,化俗为雅。在文章中追求以理节情的心态,恬静安祥的心境,平和冲淡的格调,于寻常中见机警,于艰难中见超脱,收放自如,轻松闲适。文风气高不怒,力劲不露,情多不滥,丰赡不疏,谋求恰到好处。这一切都是以深厚的中西学养打底子的。梁实秋认为中国文化有些地方优于西方,西方也有些地方优于东方,因此,他既反对妄自尊大,又反对妄自菲薄,而主张虚心接纳外来文化,并与我们的传统文化融解在一起。
我们从梁实秋的散文中也确实可以看到他的古文功底之深厚,他虽然小时候未入私塾,但他对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以及杜诗极为熟悉。他经常揣摩这些诗文的章法、句法、声调、词藻的特点以及行文技巧,使自己的白话散文能符合“文”的要求,而不仅仅是白话。另一方面,他重视简洁、重视文调、在追求雅洁与感情的有机统一,追求理性节制情感,又显然是师法西方的古典主义。梁实秋曾说:“我的散文在思想方面、形式方面受英文学影响不少,但是在文学方面如何遣词造句等是受中国文学的影响,我反对欧化写法。”(季季《访谈梁实秋先生》)。“中外逢源,古今无阻”这既是梁实秋散文的特色,又是特色形成的原因。
纵观梁实秋的散文,兼具中国名士风和西方绅士风的神韵,集抒情散文与学者散文的特色于一体,正是这种旁取杂糅而又融会贯通,才使他的散文具有一种难以企及的艺术深度、广度和高度。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老少咸宜。我们特地从梁实秋全部作品中精选一些出来,供人们飨读,相信读者不难从中体悟这位散文大家独具个性的文心和才情。
四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