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拉雪兹神甫公墓(3)

基督山伯爵[电子书]

“好!”摩莱尔打了一个寒颤说道,“您怎么会有这些想法,伯爵先生?”

“我说您想自尽!”伯爵接着说,口气还跟刚才的一样,“证据就在这儿。”他走到写字台前。刚才摩莱尔在一封刚写了个开头的信上压了一张白纸,基督山把白纸翻开,就手把信拿了起来。摩莱尔急忙过去夺信。但是基督山料到他会这样,一把抓住马克西米利安的手腕,就像钢链一下拴住正要弹起的弹簧似的,把这手腕死死捏紧不放。“您自己看吧,这不是想自尽嘛!摩莱尔,”伯爵说道,“这都黑字写在白纸上了!”

“那又怎么样?”摩莱尔喊道,平静的外表顿时荡然无存,一下变得十分急躁,“那又怎么样?即便真的是这样,即便我真的决定把这手枪的枪口对准我自己,谁又能来阻拦我?谁又有这种勇气来阻拦我?我要说,我的一切希望都已破灭,我的心已经破碎,我的生命已经泯灭,我放眼四周只见悲哀和憎恶,世界已变成一片灰烬,只要有人说话,我就觉得自己心如刀割。我要说,让我死才是对我慈爱怜惜,因为倘若您不让我死,我就会失去理智,我就会发疯。啊,您说说吧,先生,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当别人看到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黯然神伤,凄然泪下,又有谁还要对我说‘您错了’?又有谁会阻拦我摆脱这凄风苦雨的折磨?您说吧,先生,说吧,难道您有这样的勇气吗?”

“对,摩莱尔,”基督山说道,口气之平静恰好同那年轻人的激动形成一种奇特的对照,“对,本人有这勇气。”

“您!”摩莱尔喊道,心中的怒火和怨气渐渐显露出来,“您只是用那毫不切实的希望蒙骗我。我本可以做出某种壮举,本可以采取某种极端的办法,把她救活,或者至少可以亲眼看她在我怀抱中死去,而您却用那些兑现不了的诺言拦我,哄我,安慰我。您装出一副拥有人间一切智慧和物质力量的模样,您扮演,或者说装扮成上帝的角色,然而,一个姑娘中毒,您却连解毒的药都拿不出来!啊!说穿了,先生,您即便没有让我感到厌恶,那也让我觉得可怜!”

“摩莱尔……”

“对,您刚才说放下假面具,那好,您可以感到满意了,我的面具已经放下。对,您追我追到了公墓,我还是理您跟您说话,因为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刚才您闯进来了,我也就让您一直走到这儿……但是您也太过分了,我已经把我的房间当成我的坟墓,自己一个人躲着,您竟然还要闯进来跟我过不去。我本以为您已经把我折磨够了,您却又一次来折磨我。基督山伯爵,我的所谓的恩人,基督山伯爵,天下的大救星,您该满意了,您马上可以看到您的朋友在您眼前死去!”

摩莱尔一阵狂笑,又一次扑过去想拿桌上的手枪。基督山脸色像幽灵一样刷白,但两眼闪闪发亮,一下伸出手去把枪按住,对那失去理智的人说道:“我还是这句话,您断不可轻身!”

“那您就来阻挡吧!”摩莱尔回答说,一边猛地使劲想挣脱基督山的手,然而同刚才一样,在伯爵那只铁臂前,这纯粹是以卵投石而已。

“我会拦住您的!”

“您是什么人物,居然对有思想的自由人大耍淫威?”马克西米利安喊道。

“我是什么人物?”基督山也问了一遍,“那您好好听着。我是,”基督山接着说道,“我是世界上唯一有权可以对您说这话的人:摩莱尔,我决不允许你父亲的儿子今日撒手离开人间!”

基督山顿时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变得气宇轩昂,超凡越圣一般,他两手在胸前叉着,朝那年轻人走去,而年轻人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被眼前这人的宛如天神一般的仪容所慑服,他不禁退了一步。“您为什么提我父亲?”摩莱尔嘟嘟囔囔地说,“为什么把我父亲的往事同我今天的事混为一谈?”

“因为有一天,你父亲像你今天想自尽一样准备自戕,当时救他命的就是我,因为给你妹妹送去钱袋的,给老摩莱尔送去‘埃及王’号帆船的正是我本人,因为当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抱你在膝盖上玩的爱德蒙·唐泰斯就是我!”

摩莱尔踉踉跄跄地又倒退了一步,他瞠目结舌直喘粗气,只觉得自己已是魂飞魄散,接着他整个人一软,大叫一声伏倒在基督山脚下。转瞬之间,这奇妙的身躯从头到脚突然唤发出一股新的活力,他站起身,冲到房间外面,急忙奔到楼梯上,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了起来:“朱丽!朱丽!埃马纽埃尔!埃马纽埃尔!”

基督山也想冲出房间,但是马克西米利安死死顶住房门,把门推上不让伯爵出来。听到马克西米利安的喊声,朱丽、埃马纽埃尔、庇内隆以及几个仆人惊慌失措地一齐赶了过来。摩莱尔拉住他们,把门打开。“跪下!”他一边抽噎,一边哽着嗓音喊道,“跪下!他就是那大恩人,救我们父亲命的大恩人!他就是……”他正要说:“他就是爱德蒙·唐泰斯!”伯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的话打断了。

朱丽扑过去拉住伯爵的手,埃马纽埃尔像见到了守护神似地拥抱伯爵,摩莱尔又一次跪下,前额叩着地板。这时,这位铁石心肠的人不禁觉得胸中的心在膨胀,一股灼热的火苗从喉咙蹿到眼睛,他垂下了头,泫然泪下。一时间,房间里抽泣声和感叹声汇成一片,令人荡气回肠,即使是上帝最宠爱的天使听了,也会觉得婉转缠绵。百感交集的朱丽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便匆匆走出房间,走到二楼,像孩子一样乐陶陶地跑进客厅,揭开那只圆形的水晶罩子,取出当年那位不留姓名的好人在麦杭巷留下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