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先生,”伯爵说道,“您已达到您目前所占有的显赫位子,难道您还不承认,甚至从未遇到过例外吗?您需要具备机敏和可靠的眼力,难道您从不曾运用您的双眼辨清处于您眼前的是什么样的人吗?一个法官不见得非是最优秀的执法者不可,另外,案情扑朔迷离,法官不见得非是最有计谋的解释者不可,而人的灵魂都是成分不同的合金铸成,法官难道不应是测试心灵的钢探针和试金石吗?”
“先生,”维尔福说,“您已把我说得无言对答,真的,我从不曾听说过您这样的高论。”
“那是因为您总囿于一般情况,因为您从不敢振翅翱翔,飞进上帝为那些非肉眼所见,非凡人所想的生灵开辟的领域。”
“先生,您是否认为这种领域确实存在,而且那些非凡而不可见的生灵也在我们中间?”
“为什么不是呢?您没有空气便不能生存,但您看见您呼吸的空气了吗?”
“那么,您所说的这些生灵我们是无法看见的了?”
“不是这样,当上帝允许他们具有形体时,您就能看到他们,触摸到他们,与他们擦肩而过,同他们说话,他们也会回答您。”
“啊,”维尔福微笑着说,“不瞒您说,如果这样的生灵要来与我接触,我很希望能事先告诉我。”
“您已是如愿以偿了,先生,因为刚才已经通知了您,而现在我仍在提醒您。”
“您本人?”
“本人就是这种非凡的生灵,是这样,先生,我认为迄今为止就地位而论,无人可与我相比。国王的疆土总有止,或者是高山,或者是大河,或者是风俗习惯改变了,或者是语言不同了。而我的王国大如世界,因为我既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法国人,印度人,美国人或西班牙人,我四海为家,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说目睹了我的降生,也只有上帝才知道哪一个国家将会看到我泯灭。各种习俗我都予以采纳,各种语言我均通晓。我讲法语像您一样的流利纯正,于是您认为我是法国人,是不是,啊,我的努比亚黑奴阿里以为我是阿拉伯人,我的管家贝蒂西奥以为我是罗马人,我的女奴埃黛以为我是希腊人。所以,您会明白,既然我不属于哪个国家,不要求任何政府的保护,不承认谁是我的兄弟,那么,踌躇令强者止步不前,障碍令弱者不敢动弹,然而与我无济,我既不会陷于瘫痪,也不会畏缩不前。我只有两个敌手,但不是胜利者,这不是我的意思,因为我坚忍不拔,我可以使之屈服。我的两个敌手,一是空间,一是时间。第三个敌手最为可怕,即我也是一个会死的人。只有这种状况才能使我在前进的道路上停下,不能达到我的预期目标,除此以外,一切都在我运筹帷幄之中。人们称为命中机遇的种种情况,如穷途潦倒。风云突变,平地风波等,我都已预料到了。如果说我有可能遇上某些情况,但我决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只要我不死,我决不改变我的为人之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向您说出您从未听说过的话,即便是国王也说不出这些话,因为国王需要您,别人对您则诚惶诚恐。在我们这样一个如此不伦不类组织起来的社会里,又有谁不在告诫自己:‘或许有一天我会同检察官打交道的’!”
“而您本人,先生,不也要这样说吗?既然您在法国居住,您当然得遵循法国的法律。”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先生。”基督山回答道,“但是,当我准备去某个国家的时候,我首先按照我自己特有的方法,研究我可能对其有所希冀,或有所担忧的人,从而我可以非常清楚地了解这些人,甚至比他们了解自己还要清楚,最终结果必然是,在我同检察官打交道的时候,检察官不论其人如何,必然不能像我那样泰然自若。”
“也就是说,”维尔福犹犹豫豫地说,“鉴于人类的本性是懦弱的,所以,依您所见,凡是人都会有……过错。”
“过错……或者是罪行。”基督山随口说道。
“您不承认有人是您的兄弟,这是您自己说的,而在所有的人中,唯有您一人,”维尔福说道,神情似乎有点紧张,“唯有您一人是完美无缺的?”
“决不是完美无缺,”伯爵回答道,“而只是不为人看透自己。不过,如果您不喜欢这一话题,先生,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由于您的法律而草木皆兵,您也不至于由于我有双重视觉而担惊受怕。”
“不,不,先生,”维尔福急忙说,他深怕自己显示一副临阵逃脱的样子,“不,您这一席出色,而且可以说是崇高的宏论已把我抬举到常人水准之上,我们不是在聊天,而是在讨论。但您知道,索邦神学院即巴黎大学前身。讲课的神学家,或者辩论中的哲学家有时会说出无情的真理。我们姑且说是在探讨社会神学和宗教哲学吧,有一句话虽然非常逆耳,但我还是要对您说:我的兄弟,您心高气傲了,您是在他人之上,然而在您之上还有上帝。”
“在众人之上,先生,”基督山回答道,口气之重使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我在人前是高视阔步,蛇在有东西从它旁边经过时,即便没有被压上,也总是昂起头来的。但在上帝前,我辞尊居卑,我的财富和我的一切都是上帝赐与的。”
“这样,伯爵先生,我敬佩您。”维尔福说道,这场奇特的谈话中,他一直以先生称呼那位外国人,而现在改口第一次使用贵族称呼,“是的,我同时要向您说,假如您真的强大,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不为人看透,其实您说得对,神圣和不为人看透几乎可以等同,那么,您尽管骄傲吧,先生。这是支配的法则。但您肯定会有某种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