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在前,伯爵在后,两人从一长串房间前面走过,这些房间都布置得富丽堂皇,但浮华而格调欠雅,因此显得格外刺眼。他们最后来到唐格拉夫人的女宾客厅,这是一间八角形的小厅,玫瑰色缎子壁布上又蒙了一层细薄柔软的印度平纹细布。椅子都是用陈年细木做的,并且镀了金,上面的缎子也都是古色古香的。门的正面画着布歇法国画家(1703—1770)。派的牧童。小客厅还挂着两幅秀雅的圆形彩粉画,和厅里的陈设很调和,有这点缀,小客厅成为整个府邸中唯一一间有其特色的屋子。这幢住宅的建筑师是帝国时期最负盛名的建筑大师之一,小客厅的布局却没有照那位大师和唐格拉先生定下的总图,而是由男爵夫人和吕西安·德布雷两人负责装修布置起来的。唐格拉先生按照他所理解的督政府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期间的历史时期,1795—1799年间由督政府执政,故名。时期的艺术风格,非常喜好古风,所以很看不上小客厅这样的小里小气的布置。然而一般情况下,他只有在带领客人时才有理由进这小客厅。实际上介绍客人的并不是唐格拉,倒是人家来介绍他,而且,他在这儿是受到欢迎还是冷淡,则取决于来客的这张脸能否取悦于男爵夫人。
唐格拉夫人虽然已是36岁,但她的秀色依然值得称道。这时她正坐在她那架细木镶嵌的精巧雅致的钢琴前面,吕西安·德布雷坐在针线桌前翻一本画册。伯爵来到之前,吕西安已有足够的时间向男爵夫人讲了许多关于伯爵的事。读者都知道,在阿尔贝的午餐桌上,基督山给客人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德布雷虽然不是一个易受感动的人,但当时的印象却还不曾在他脑海中泯灭,而他也正是凭着这些印象向男爵夫人讲了一番伯爵如何如何。唐格拉夫人原先听莫瑟夫说过,现在又听吕西安的一番介绍,她的好奇心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所以这时候打开钢琴,翻开画册不过是社交场合的一种小小的手腕而已,借此掩盖真正要谈的话题。见到唐格拉先生进来,男爵夫人向他投来一个微笑,这可不是常有的事。伯爵一鞠躬后,男爵夫人则隆重而又优雅地报以屈膝礼。吕西安和伯爵认识不久,两人只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吕西安又向唐格拉亲切而又随便地挥了一下手。
“男爵夫人,”唐格拉说道,“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基督山伯爵先生,他是我的罗马客户以最大热忱向我推荐的客人,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在顷刻之间使我们漂亮的女士们为之倾倒,他来巴黎准备住一年,一年间打算花600万,这就意味举办一系列的舞会,筵席和夜宵,在这种种热闹的场合,我相信伯爵先生不会忘掉我们,当然,在我们的小小聚会上,我们也决不会忘掉伯爵先生。”
介绍中的奉承话虽然说得颇为粗俗,但是一个人来巴黎,一年之内要把一位亲王所能有的财产挥霍殆尽,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罕事,所以唐格拉夫人不由得向伯爵望了一眼,眼神中不无青睐之意。
“您什么时候到的,先生?”男爵夫人问。
“昨天上午,夫人。”
“您是不是同往常一样,来自世界尽头?我听说这是您常有的事。”
“这一次只是从加的斯来,夫人。”
“噢,您来的这个季节太不好了,夏天巴黎非常可怕,没有舞会,没有聚会,也没有晚会。意大利歌剧在伦敦演,法国歌剧在各地演,就是巴黎除外。至于法国戏剧,您也知道,哪儿都不演。我们现在唯一的娱乐,只是练兵场和萨托里的几次很不像样的马赛。您自己有参赛的马吗,伯爵先生?”
“我嘛,夫人,”基督山说,“巴黎有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但我得有幸能先找到人,能如实告诉我法国的习惯是什么?”
“您喜欢养马吗,伯爵先生?”
“我一生中部分年华是在东方度过的,夫人,您知道,东方人只器重两件事,即骏马和美女。”
“啊,伯爵先生,”男爵夫人说道,“假如先说美人,那就可以更讨好女士们了。”
“您瞧,夫人,刚才我说对了,我需要一位教师来指导我熟悉法国的风俗习惯。”
这时,唐格拉男爵夫人的心腹侍女走进客厅,走到她的女主人身边,凑近她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唐格拉夫人的脸一下变得刷白,“不可能!”她喊道。
“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夫人。”侍女回答说。
唐格拉夫人于是朝她丈夫转过身去,“是真的吗?”
“什么事,夫人?”唐格拉诚惶诚恐地问道。
“侍女说的……”
“她向您说了什么事?”
“她告诉我,我的车夫正要把我的马往我车上套的时候,发现马厩里的马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您呢。”
“夫人,”唐格拉说,“您听我说。”
“噢,我会听您说的,先生,因为我非常想知道您能向我说些什么。我请这二位先生给我们判个是非,我先向二位说说是怎么回事。二位先生,”男爵夫人接着说道,“唐格拉男爵先生马厩里有10匹马,其中两匹是归我的,这两匹马太迷人了,是巴黎最好的两匹骏马。您见过的,德布雷先生,这是两匹灰斑马。好呀!正是维尔福夫人要借我车子用的时候,正是我答应她明天用我车子去布洛涅森林的时候,两匹马却找不见了。唐格拉先生可能想赚这几千法郎,他就把马卖了。噢,我的上帝,这些投机倒把者,全是卑鄙的家伙!”